“过来给爹请安,还是给铁少爷请安?”挑起眉,纪老爷轻笑调侃。
“爹!”娇嗔着,纪溦红了俏容,恼他揭破她心思。
“好好好,溦儿最有孝心,给爹请安来着。”顺着爱女脾气,他喜眉笑眼之间尽是宠溺。“换爹寻你娘请安去,你好好招待铁少爷。”吩咐后,他离开大厅,让多日不见的两人好好相聚。
丫鬟扶着纪溦往铁铭勋旁边入座,她娇羞浅笑,一时半霎竟不知如何面对他,只得抬手往高几拿起茶瓶,亲自沏茶伺候。
“你很合适兰花。”
她一怔,转脸望向他噙笑的炯眸,红着脸摸摸头上珠坠,小声道:“是你眼光好,我没法出门,娘都只会给我挑上牡丹簪,以后……我只簪兰花。”
柔声细语挠人心,那张近在咫尺的绝艳芳容更是一顾倾人,铁铭勋神迷,不觉更挨近了她,在她耳边低沉道:“以后咱俩琴瑟和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允。”
纪溦羞赧得不能自抑,招架不住他带着调情意味的承诺,唯有把茶杯往前一推,不让他再说教自己脸红的话。
情浓意切,尽在不言中。
稍晚,纪老爷带着二夫人回到大厅,下人已在内厅布午膳,铁铭勋觑空送上贺礼,二夫人惊喜,喜孜孜地接过礼物。
“今年不想铺张扬厉的,权且用个便饭罢了,你是如何得知我生辰?”
“湘湘昨儿个跟我提的。”说着,他径自看了下门口,浑然不觉身旁的纪溦沉下了笑脸。“湘湘不在家?”怎地不见她过来用膳?
“在家,说是身子欠安,我已叫人送膳至她房里去了。”二夫人面不改色,心里早不高兴极了。昨天瞧那丫头还好好的,今日就病了,分明刻意触她霉头!
他点点头,不再多言,而后随他们一家人在偏厅用饭。明明全家欢聚,偏偏少了湘湘,他看着眼前这幅其乐融融之景,不禁为她心疼。
大房长年不得宠,自纪夫人过世后,纪湘更加孤单,除了娘亲,她不懂得如何跟其它家人相处,就时时跑去丝绸庄,幸好有曾夫人宠着,让她有个容身之地,继续过她逍遥自在的日子。
他总想着,倘若能成为她真正的亲人,是否就可以带领她融入这个家?毕竟与她非亲非故的,许多事情,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难得抽空前来与卿一聚,他的心却悬在纪湘那儿,割不下、舍不掉。
躺在软榻上,纪湘睁大眼睛,看着帐顶发呆。
她知道铁铭勋来了。
尽管明白以恙推辞午膳会惹爹爹和二娘不悦,她还是这么做了,多不愿意亲眼看着他与溦姊成双成对的,他们郎才女貌,匹配得教她光想着就眼眶发涩,她何苦要让自己难受?眼不见为净,还是彻底逃避这种场面吧。
湘湘,别想他了,你再伤心,他也见不着,值得吗?
当他首次请她帮忙送礼给溦姊时,她拿着他的礼物,偷偷躲在丝绸庄的后门失声痛哭,曾元晟恰巧经过看见了,就蹲在她身边,叹息问她:值得吗?
原来她对铁铭勋的特殊情感,他早已了然,可怜她还傻傻地以为那只是手足之间的依赖,直到他遇上溦姊,有了与溦姊结缡的念头,她才惊觉自己的情意。
娘亲走后那年,她终日失魂落魄,只知哭泣,曾家人时常过府关切,每每看着曾夫人承受丧妹之痛,还得操心自己,她惭愧无地,只得抹去泪水,再三请求长辈切勿劳动大驾,并许诺他们不再颓靡度日,姨娘和晟表哥才放心离去,只有铁铭勋继续过府探视,陪伴她走过那段痛不堪忍的路程。
他说,他也曾丧母,懂她所思所感。
曾家偶然会给纪家送绸缎,这种小厮干的活儿,他一并揽了下来,只为着在百忙中能过来看看她。
如此来来往往了一年,他在纪府邂逅了纪溦。
纪溦缠足,出入均需随从搀扶,那天她难得出来逛花园,丫鬟跑去灶房带点心,她便独自徘徊,蓦地不留神,竟栽了跟头,刮伤了双掌,她手疼,脚更疼,剧痛难当下,她倒在地上嘤嘤啜泣,这样的狼狈无助,碰巧让路过的铁铭勋撞见了。
顾不得礼教,他立即上去扶人,她软软依傍着他高大的身躯,羞怯得满面通红,当他半搂半搀地将她带往凉亭,垂眸觑她梨花带雨的娇媚姿容靠在自己怀里,谁不心动?
自此以后,他不再只为纪湘一人来到纪府。
得悉一切,她躲进闺房,脱了绣鞋就低头看着自己的天足,看了半天,热泪慢慢浸染她的眼,滴落了脸颊,渗进了衣襟。
人云女儿皆是赔钱货,小脚是女儿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七岁那年,她本也难逃缠足的命运,后来真是太疼了,她大哭不止,抱着娘亲一直求,娘亲不忍心,便擅作主张不给她继续扎脚。为此,爹娘互相争吵,二娘落井下石,嘲笑她丢光了纪家面子,直言自古只有下贱小户才不缠足,当时她可不理这些,哭哑了嗓子,闹着宁可砍去双腿,也不要让双足勒上一层又一层的布帛。
回忆过往,她泪下如雨,从未有过这么一刻,如此后悔年幼无知,白白错失了缠足的适当时机。
她痴痴想着,若然他喜爱小脚,她真的甘愿忍受那种折磨的……
到最后,她方领悟自己岂止是双脚比不过姊姊,还有姊姊的温柔娴静,那种未语面先红的女儿之风,全是她学不来的仪态。
“二小姐,再不起来,饭菜都馊啦!”
丫鬟去而复返,唤回纪湘恍惚的神绪,她随意应了声,撑起身下榻。
来到案前才咽下两口冷饭,她就放下箸,环视偌大的闺房,除了丫鬟在屏风后整理衣柜的声响,便余寂静。
拿手巾拭拭嘴,她推椅站起,不想再闷在房里。
敞开门,她小手犹悬在门框上,就被迎面踱来的身影弄怔了神绪。
远远看见她出门,铁铭勋加紧了脚步,打趣笑道:“这样恰好,湘湘,咱们真的心有灵犀。”
他眉眸煦煦,越显他丰神俊朗,纪湘脸一热,顾左右而言他,问:“溦姊呢?”这不是他与佳人共聚的时分吗?
“她腿酸,回房了。”瞧她脸色无恙,他宽心不少。“二夫人生辰,怎地躲起来了?”他口气柔和,不见责备之心,凝视她的一双黑眸只有浓浓关爱。
他知道她装病。
她低眉,无措地绞着手指头,不晓得怎么解释。
“一家人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湘湘,后不为例,懂了吗?”知她不安,他愈放轻语气,并不直接谴责她撒谎。
他了解她是个讨人喜爱的孩子,为何不能像纪溦那样菽水承欢,备受父母宠爱?
“嗯。”她垂目,心坎发涩,如何能让他明白自己躲避的,并非任何人,而是他和溦姊的俪影双双……
她闷闷不乐,他也高兴不起来,笑意自他嘴角隐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纪老爷偏心,不能只怪湘湘疏远亲人。
“想逛南门吗?”不喜见她愁容,他打住话头,另谈别事。
闻他邀意,她讶异仰首。“你不回丝绸庄了?”晟表哥在外款客,他勉强偷空而来,现下溦姊不适,聚首不得,他不是该赶回去忙事情吗?
“当然得回。”看穿她充斥眼底的疑虑,他挑眉笑道:“过两天你来丝绸庄,我和你用过午饭就出去走走,如何?”
她爱往外跑,他就陪着她,期望能逗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