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她手心。
她愣了下,一抬眼,积在眼眶的泪就这么成串而下。
秦子深帮她捡完所有物品后,将皮包和她掉在地上的手机,还有她放在椅背的西装外套递给她。
她一接过,转身就要走,手臂却被人从后拉住。
“你要去哪里?”他不知道那通电话说了什么,但从她的反应看来,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医……医院。”利之勤急着走,顾不得什么礼貌,腿一提就要离开。
“出了什么事?”见她泪流不止,他哪能就这样放她自己离开?
“奶、奶奶……奶奶午睡后,就一直、一直没醒来……”她哽着声音,“爷爷说……说剩、剩一口气了……”她推着他的手。“我……赶着去医、医院。”
他闻言,没时间细思量,直觉道:“我送你。”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关了所有的灯光和大门后,便带着她离开。
***
原以为明天周休假日,今晚的高速公路会塞上一段时间的,但这一路南下的车流意外的顺畅,三个半小时不到,秦子深已将车子开进位于南投的小镇,车内一片宁静,偶有几声轻微的吸鼻声。
秦子深趁着红灯时刻,侧眸看了她一眼。她额抵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能确定的是,从车窗映出的她,看上去精神并不好,这样子的她,还想自己开车下来?
他原以为大概是在台北哪家大医院,带着她上他车后,一问之下,才知道她奶奶在埔里基督教医院的急诊中心,他庆幸他当时拉住她手腕的动作够快,没让她自己离开。
她很沉静,除了刚上车时有较明显的啜泣声外,之后就没听见她发出任何声音了,她只是愣坐着,面容朝向车窗,偶尔,会听见她吸鼻的声音。他知道此刻的她必然相当担心她的奶奶,所以她静默是可以理解的。
而他也不开口,除了上国道前,他在便利商店买了咖啡和几个面包、御饭团塞给她,要她多少吃点东西之外,他没再和她说过一句话,因为他相信她需要的是宁静。
号志灯跳了,他踩下油门,依着卫星导航的指示,找到了医院,他把车子开进停车场,车才停下都还未熄火,副驾驶座上的人影已开门冲了出去。
秦子深随即熄火下车,他快步追着前头那脚步踉跄的女人,她脚步甚乱,其间一度跌倒,看得他心惊胆跳,才想上前扶她一把,下一秒就见她弯身脱下高跟鞋,赤着脚又往前头奔去。
他拎起她的鞋,再度追上去,一进入急诊中心,殡葬礼仪公司的礼仪师已在现场协助。
“爷爷。”利之勤见到正用手背抹着眼睛的爷爷,心急的奔了过去,突地脚下一个虚软。
“小心。”一只手臂横过她臂下,稳稳撑住她。“你不要急。”快步追来的秦子深,恒常清冷的声嗓沉稳稳的。
她像是没听见,脚步仓促地走到病床边。“爷爷!奶奶她……”
“醒不来啦,就……就醒不来啦,剩那一口气啊,大概在等你回来,我……我要先送她回去啦。”利爷爷眨眨下垂的眼睑,摆摆手,随即再度用手背抹去湿泪。
“丫头,你跟救护车走,我先回去……准备准备。”
闻言,利之勤眼眸睁大,她看着戴着氧气罩的奶奶被移到担架上,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见她一脸震惊惶惑,秦子深走到她身侧,声嗓柔缓地说:“之勤,听见我说话吗?”他单手轻握她下巴,转过她面颊,将她的脸容转向他。“之勤,听我说,你现在不要激动,只要安静陪着奶奶上救护车就好,你不要哭,否则她会舍不得,会走不开,那只会加深她的痛苦。”
她点点头,硬是忍住泪水。他知道她听进去了。
“还有,要一直告诉奶奶,说医生说她病好了,你现在要带她回家,要奶奶跟好。记得,不要摸她、碰她。”他凝视着一脸神伤的她,又低低说着,语调沉柔。
她那样的神情,让他像是看见当年的自己,这样的心情如此沉痛又不舍,他体会过,又怎会不懂她现在的心情?
他一个人面对母亲的死亡和父亲的病重,不过十几岁,他就必须独自面对这样的打击,一个人傻傻地接连办完双亲的后事,那沉痛的无力感,还有谁比他深刻?
看着她孤单地跟在担架后的身影,那突然抽颤的肩膀,还有虚浮的步伐,让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就这样离开这里,他抛不下那纤瘦抖动的薄薄身影,他心疼那忍住眼泪的神情。
他拎着她的鞋,拿出车钥匙,往停车场走去。
第8章(1)
“爷爷来,这里坐。”哀哀的诵佛声不断,秦子深搀着利爷爷,走到大厅左方的长椅上。
一路跟着救护车来到这里,看着护士拔掉氧气罩和点滴,并宣布死亡时间后,她便一直跪着。礼仪师跟她说了些话,她消失一会儿时间,再出现时,已换过了衣物,素净着脸蛋在那里跟着念诵佛号。
其间,任谁跟她说话,她都是湿润着眼眶,一脸茫然地看着对方。他知道现在的她很伤痛,也没去打扰她,只是帮她看着她方丧妻的年迈爷爷。
“小伙子,你是之勤的朋友?”利爷爷腔音很重。折腾了整晚,他神态显得疲倦。
“我们是事务所的同事。”秦子深态度客气。
“你干啥的?律师呀?”
“对,律师。”
“之勤那丫头跟你很好吧?那孩子肯让你送她回来,一定是很信任你。”
很好吗?不,他们并不算好。迟疑了会儿,秦子深道:“我们是同事,同事间本来就会互相照顾。”虽然目前是同事,但他想要的不只这样,只不过现在不适合谈这些。
利爷爷呵呵笑,笑得有些苦。“那丫头连你都瞒过啦。”
“爷爷的意思是?”秦子深疑惑的看着他。
“说起来,那丫头也是可怜呐。她爸爸是我第一个孩子,很有才气地,和他老婆,就是我那个大媳妇啊,两个人白手起家,开了一间贸易公司,后来还把丫头的叔叔和姑姑带进公司,有钱大家一起赚呀!她爸爸就是那么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很好的人呐,我可是很以他为荣地。本来我们一家过得和乐融融,那丫头又是独生女,她爸妈疼得咧。谁晓地呀,那丫头读国中地时候,她爸爸和妈妈去南部看货,在高速公路发生车祸就死掉啦。”利爷爷原先坐得直挺挺,两脚大张,两手手心贴在膝上,在提及长子长媳时,头颈略低了。
他低着头,看着水泥地,继续说:“之勤那丫头好伤心,她叔叔和姑姑说会好好照顾她,也跟我和老婆子保证会好好照顾我们,谁知呀,那两个孩子良心被狗啃啦,把我和老婆子的积蓄骗光光,连之勤那丫头的存款、她爸爸帮她买的基金,还有她爸爸那家公司的经营权全都骗走啦!连她爸妈死后的保险赔偿都骗光光,两个人带着自己的老婆老公逃到国外去啦!”水泥地上,有一颗又一颗染深的圈圈。
“你都不知道啊,那丫头哭着问她姑姑为什么要骗她,她那个不要脸的姑姑笑她太好骗啦,长得一副就是等着被骗的傻样子呀,那丫头听了好难过,一直问我为什么姑姑和叔叔要那样做?”利爷爷激动起来,拍着自己的大腿。“怪就怪我和老婆子教育失败啊,教出那样一个不要脸的儿子和女儿,才会害之勤小小年纪,就要去打工赚学费!她打工回来,每天晚上都还很认真地读书,她说她怕以后又被骗了,所以要认真读书,以后可以读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