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先将小孩小心安放在固定在后座上的婴儿安全座里,又将挂在班贝身上的奶瓶尿布袋放进车里,然后才提起地上那袋东西。
“这什么?”班贝问,一边探头看,发现都是一些幼儿书。很笃定是沈若水买的,朝向沈若水,抱怨说:“真是!没事买那么多书做什么!你赚的那些稿费才多少,尽买些有的没的。”
“那是买给贝贝的。”
“她才多大,哪看得懂。”
“以后可以用。好了,你别再念了,不是要给我稿子?”
“我看要是没有我,你岂不是要饿死。”班贝自她一眼。
男人已经把一大袋书放进车里,发动了车子,打开车窗,朝班贝跟沈若水挥个手,说:“那我带贝贝先回去了。”
看着车子开远,沈若水才跟着班贝走向对街的办公大楼。
班贝这两年换了家公司,官更大了,公司出版编辑的事务都由她总理。班贝换公司,沈若水理所当然也换公司接翻译稿。
“啦,给你贝贝的。”班贝的桌上简直是一团乱。她把一堆稿子扫开,一个玩具戒指被夹在纸堆中,她勾出来递给沈若水。
“什么你的我的。你怎么也跟黄世宇一样,胡乱喊胡乱说。”沈若水摇摇头。
“我哪胡乱说了,还不是都一样。”班贝咧嘴一笑,从一堆稿子中翻出一本小说硬塞到沈若水手上。“啦,一个新手翻译的,我这两天没时间,你帮我看看,看是不是能用。还有这个,两个礼拜后交稿,没问题吧?”又翻出一本原文小说迭在译稿上。
“这么赶?”沈若水赶忙抓住书稿,以免掉到地上。
“就是赶才找你。”班贝坏心地说:“认识你这么久了,不剥削你剥削谁!”
沈若水抓著书稿,欲言又止,过片刻才说:“谢谢你,班贝。”
“别来这套!那么温情,怪不习惯!”班贝挥个手,要起鸡皮疙瘩似,一副不习惯。“你要是真有那个良心,就不会丢下我三四年没消没息!沈若水,你的良心何在?”说到最后,半玩笑半埋怨起来。沈若水歉然说:“对不起,我——”
“我明白。”班贝打断她,拉住她的手。“不过,还好,你总算回来了,又能那样笑了。”几个月前沈若水突然出现。跟她联络时,班贝又惊又喜,又恼又气,但总算放下心。“这几年你到底在哪里?怎么过的?”
她一直忍着没问,又不禁替她心疼。
“我回到我妈长大的地方,一个有山又有海的小村镇。我有点积蓄,所以过得还好,每天无所事事。”
“那就好。”说得轻描淡写,但可以想象是怎么的煎熬。班贝作态打量她,语气刻意放轻松。“我看你身上的肉都没少,应该是过得不错,害我白担心了。”
沈若水微微笑起来。看到那笑,班贝终于忍不住,数落起来:“你也真傻!什么都不争取。要不,你也可以来找我。”
“谢谢你,班贝。”沈若水含着笑。下意识似,摇了摇头。“我能争什么?也没什么好争的。”虽然穆勒表示愿意帮助她,但她跟江潮远毕竟没有结婚,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
她连那个房子都再住不下去,只能离开。她只是不明白,江潮远为什么会在预定行程中突然跑回意大利?穆勒说,江潮远接受了赞助人的邀请,改变行程到萨丁尼亚岛,因为他想先亲眼看看,他说他要带他心爱的人一起去,说她一定会喜欢那里蔚蓝的海与幽静的海滩……
那些事,想起来还是痛,但已经不会那么痛。时间或许真是无情的,再怎么的曾经山盟海誓,时移事便往;但更或许,这其实只是生物自我防御、甚至自愈的本能。人们的心无法承受太多超出负荷的悲伤跟哀痛,所以时间的无情,成了一帖自然的治药。
或许吧……
想起时,她的心还是痛,心底还是有个隐藏的伤口。但那个痛,已不再是不能承受,也不再妨碍日常的生活。
“你啊,做人要积极一点。”班贝不以为然。想到了什么,跟着说:“圣诞快到了,你一定没什么计划,对吧?到我家来,多认识一些朋友。”
“再说吧。”沈若水不置可否。
“才刚跟你说要积极,你又把脚往后缩,要当山顶洞人也不是那么当的!”班贝挥着手,语气十分夸张。
“我再看看吧。”沈若水忍不住笑起来,还是不置可否。
“你这个人真麻烦,从以前就这么龟毛,不过是一个聚会,还要考虑那么久。”
“既然嫌麻烦,那你干么还自找麻烦?”
“我就是太闲了嘛!”班贝白她一眼,跟着正色说:“真的不去我那吗?都认识那么久了,不多你一个。”明白沈若水不想在节假日打扰他们一家的生活。“再说,也不是只有找你,还有同事跟朋友会去的。”
“那我最好还是别去。你知道的,我不大会、也不习惯应付那种场合。”
“你会吃饭吧?”班贝瞪眼,忍不住又数落起来:“这也不会,那也不习惯,沈若水,我看你真的要变成老处女了!”
这从以前班贝就爱这么数落她的话,沈若水听了,不禁呵呵笑出来。
“还笑!”还好,她能够这样笑了。班贝心里多少觉得宽心,宽心之余不禁又瞪起眼,白白沈若水,说:“你都快三十多岁了,不小了,老了,还不未雨绸缪,你以为你还十七八啊,还有那个本钱当山顶洞人!”
“你别说得那么夸张,班贝。我们同年,你才刚过三十岁生日,我还小你几个月呢。”沈若水半开玩笑地指着班贝。
第9章(2)
突然顿一下。啊,她已经能够这样开玩笑,重新有着这样的幽默感。
她看看班贝,微微又一笑。
是啊,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算了,这次就饶了你。不过,你要是改变主意,随时告诉我就是。”
“嗯,谢谢。我要突然想不开了,决定过去,一定会告诉你。”
又挨班贝一记白眼。班贝挥个手,下逐客令,赶人说:“好了,你快走吧,我一大堆事要做,忙死了!”
“那我走了。”沈若水将书稿收进背袋里。
“记得,两个礼拜后交稿!”班贝追叫一声。
仿佛回到多年以前。那时每次拿了书稿,班贝总是会像这样追叫着,一遍遍提醒交稿的时限。沈若水回头朝班贝摆个手,才掉头走出去。
再过两个礼拜就是耶诞了,街上已充满节庆的气息,每家商店几乎都挂出“耶诞特卖”的彩带,各大饭店餐厅也推出‘耶诞特餐,’的优惠套餐吸引人潮。人来人往,这顾那盼,什么颜色都有,满是节庆的热闹。节日的气氛那么浓厚,这种时候,走在其中,连明彦觉得自己也快被那欢乐的气息绘淹没了似,第一次感觉整个人可以就那么隐藏。
他看看左右钻动的人群,似乎想在那些陌生的面容上找寻熟悉的什么,但一张张面容都那么陌生,同时又那么似曾相识似,他看着望着搜寻着,眼神有点迷茫。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都已经多少年了?这一刻,她是否也正在什么地方、像这样挤身在人群中,看着那一处处热闹温暖的灯光、流连过五颜六彩的商摊?
每个擦身而过的身影、每张一闪而逝的面容,看起来都像她,却又不是她。她究竟是在哪里?她是否、是否……曾经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