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夙摸摸鼻子,无奈地回头,看着那团依旧哭个不停的肉球。
「也太可怜了……」哭成这样。脸红脖子粗,而且好像快喘不过气?
他上前笨手笨脚地把孩子抱起来,怕摔坏了软绵绵的婴儿,可一将婴儿抱离婴儿篮,他就看见篮子中有一条银色项链。
他疑惑地拎起它,立刻认出这是自己的东西。
这项链是他十八岁的时候,特地请珠宝工匠打造的坠子,戒指造型的白金坠子外围刻了头狮子,内圈则以精细的刻工刻上他的名字夙。
遗失超过半年的贴身物品随着女婴的来到回到他手中,证明了孩子的母亲的确跟他有一过段情。但是,是谁呢?女婴在他怀里哭得好伤心,也哭得好丑,根本看不出来她长得像他还是像母亲。皮肤也红红皱皱的,对照一下出生日期,原来只出生五天而已,根本就未足月啊。
有种诡异的柔软感觉钻入他心胸,他现在才知道出生五天的婴儿这么软、这么小、这么脆弱……
「乖,不哭。」他笨拙的摇晃着婴儿,企图让她止住哭声,但成效实在不彰。
就在裴夙沮丧得快跟婴儿一起哭的时候,他住处的大门被人用力猛敲。
「来了来了!」他抱着婴儿上前打开门,果然是他那容光焕发、年近五十仍保养得宜的母亲,一身贵妇打扮地出现在他这小小的学生宿舍。「妈。」救星到了。
「你真是」裴夫人才想要数落儿子两句,双手立刻被塞进哭闹不休的婴儿,毕竟为人母,她立即很顺手的接过,熟练地哄起婴儿。「秀秀,不哭喔……完了。」不愧是有经验的妈妈,两三下把哭泣的女婴哄得不再哭,可一等女婴闭上嘴、乖乖的入睡,裴夫人就大叫糟糕。
「怎样?」
「这小鬼……跟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我看是你女儿的机率很高。」
「不可能,我这么帅,她长得跟猴子一样。」裴夙这时还有开玩笑的心情,苦中作乐。
「你懂什么?小孩子会变,我看啊……这小丫头皮肤很白,鼻头长得好,以后一定会很可爱……还坐在那里干么?想睡啊?你捅的篓子要我帮你收尾?你找死!」裴夙的野蛮老妈温柔的抱着婴儿,一边伸出踩着三寸高跟鞋的脚,狠踹他的屁股。「走了啦!」
「走去哪?」裴夙哀嚎,母亲的大嗓门让他的头痛加剧,
「医院啊。什么烂问题?当然是去验DNA,确定小孩是不是你的啊。」
「妈,别这么大声,我还要做人。」裴夙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住处大门没关,他贵妇般的母亲就站在门口,扯着嗓门吼得人尽皆知。
「玩成这样还想要面子?你给我出来!」
看着母亲帅气的抱婴儿踩着三寸高跟鞋离开,裴夙叹了口气,尾随上去。
「少爷。」宾士车旁的司机见了他,对他一点头。
「康叔。」他微笑回礼。
「还站在那里干么?上车!」裴夫人抱着她的「孙女」坐进车子里。
此刻,裴夙爱笑的脸庞不禁布满愁云,他回头看向自己住了两年的学生套房,简陋的旧公寓是比不上他从小住到大的豪宅华厦,但却是他步入社会之前,度过最后快乐时光的地方。
他有一种预感,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嘻嘻哈哈的过日子了。他玩乐了二十四年,该扛的责任,也许得从现在就开始扛起。
神情一敛,他上了车,关上车门,让司机将车子驶向医院的方向。
当车子驶远后,一抹清瘦身影自一旁骑楼暗处走出来,她面向车子离去的方向伫足了一会儿,最后才脚步踌躇,往车子行进的反方向离去……
午夜,生日派对的狂欢过后,无论是场地还心境,只剩一片狼藉。
裴夙无视深秋夜里的寒意,在阳台吹着风抽烟,他喝了酒,俊脸酡红,但双目透亮,神智无比清醒。
这个欢乐的夜晚就像回到从前,他的死党们都来了,玩闹了一个晚上,但曲终人散后,反而感觉更空虚。许多回忆浮上心头,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呈现,女儿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天,仍历历在目。
毛书薇原本要走了,却又被留下来,直到派对结束,她陪同玩了一晚的裴泠上床睡觉,哄小公主一入睡后才准备离开。
此时客厅看来没人了,她可以不用招呼一声便离开,可双脚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来到裴家大宅的阳台,看见裴夙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穿着黑西装,身影彷佛融进夜色里,看起来……好孤单。
她的脚步,就这样不动了。
「你还没回去?」裴夙回头发现她,缓缓吐了一口烟圈问。
白烟迷漫眼前,模糊了他的五官,但毛书薇却有一种感觉,觉得他的双眼穿透了烟雾,定定看着她。
「急着走吗?不急的话,陪我喝一杯吧。」他邀约道,弯腰在脚边成堆的啤酒中捡出一瓶新的,为她打开。毛书薇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抗拒他的要求,她走向他,站在他身旁,倚着阳台喝啤酒、吹冷风。
「抱歉,我突然情绪有点差。」他只有心情差到极点的时候才会抽烟,平时是没有烟瘾的。
「嗯,看得出来。」她不知道该同他什么,他看起来真的有点糟。
但是,怎么会这样?今晚不是还满开心的吗?他的生日派对很热闹,身边也有很多朋友陪伴,几个小时前,他不是还很开心?
是什么事改变了他的心情?她不解。
「书薇,谢谢你。」他突如其来地道谢,低低笑了。「我是一个烂人。」
听见他如此情绪化的发言,她有些错愕,回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他虽然在笑,却笑得有些凄凉,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紧缩。
「我是一个差劲到极点的男人,所以才会有女人生下我的小孩,却不愿承认自己是小孩的母亲……我没有办法告诉我的女儿她妈妈是谁,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是哪个人……」裴夙连珠炮似地讲了一堆他的心情,根本没有让她插话的余地。
毛书薇从他口中断断续续的抱怨,拼凑出他想表达的意思。
「毕业了,准备服完役正要开始大展长才,我却突然冒出一个女儿,从那时候起,我父亲就没给过我好脸色看。我不只让裴泠的亲生母亲不抱希望,也让我父亲失望了……但我就没有不甘吗?怎么可能……」他将快燃尽的烟捻熄。
第5章(2)
可不是吗?含着金汤匙出生,家世好,自身条件也不差,学业一帆风顺,人缘又极佳,家里人早就等着他学成役毕之后投入家族事业中,为接班做准备。
然而,一个母不详的婴儿,打乱了所有的计画。
说真的,他没有一点点的埋怨吗?就这么自然的接受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没有半点的怀疑与委屈?当然不可能。
一股想醉的冲动,让已多年不沾酒的毛书薇拿起啤酒狂饮。
裴夙的自白,让她想起自己当初对女儿的遗弃,一个痛得不能再痛的决定。
她是苦,但裴夙也说有不出的苦,而她却连道歉都没有办法对他说,因为她怕,怕开了口就会失去待在女儿身边的资格。
「你知道吗?驱使我接受事实的,是敢做敢当的责任感。」裴夙苦笑,因为他不能否认自己曾经荒唐过。「可现在,我很爱芽芽,她是我的宝贝女儿,我不能没有她……不过有时还是会幻想,如果没有当年的意外,我的人生也许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