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相信你已经得到很多快乐,你的行为就跟你的名字一样纵欲。”蔺婵娟毫不同情的下断言。
仲裕之;纵欲之。打从她生眼睛以来,还没看过哪个人像他一样把自个儿名字意义发挥得如此彻底的,他算是第一个。
仲裕之立刻反击。
“我若是‘名副其实’的话,你也不遑多让,吝啬与人分享美好事物。”他指出她的缺点。“亏你父母还帮你取了一个这么美的名字,结果也是枉然。”
婵娟二字原指美好的事物,只可惜她空拥有这个名,却没有实践的意思,甚至连最基本的同情心都不给。
“罢了,算我异想天开,居然想用童年博得你的同情。”他自嘲。“像你这种被父母亲看重的小孩,是不可能了解我的痛苦的,我简直是在闹笑话……”
“别光只会自艾自怜,我也曾有过相同经验。”蔺婵娟这会儿总算肯转头看他,目光犀利地打断他的话。
“你……你也有过?”仲裕之不敢置信的望着蔺婵娟,她看起来还是一派冷静。
“嗯。”她点头。“我出生的时候,差点被溺死,只因为我爹想要一个继承人,而他不相信女人能够继承这个行业,就决定早一点把我解决掉,省得日后麻烦。”江南一带素来有溺死女婴的恶习。因为女儿是赔钱货,养大了还是别人家的,所以早丢早好,许多女婴根本都还不及哭,就叫水给断了生命。
“可是你还是活下来了。”仲裕之不是不知道这个习俗,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她身上,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是活下来了。”她同意道。“不过那是因为我爹也跟你父亲一样,怕日后生不出继承人。所以只好勉强把我留着,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不用我再多言。”
和仲裕之一样,蔺婵娟在金陵也是赫赫有名。虽然以负面的消息居多,比如她有多冷淡啦、多无趣啦、多特立独行啦等等。但基本上大家仍是对她充满兴趣,也知道她是“永平号”唯一的继承人,家中并无任何兄弟姊妹。
“我听说你母亲生下你不久后就死了,你父亲一直未再续弦,临终前交代你要好好经营‘永平号’,把这块老招牌继续传承下去。”仲裕之把他听来的消息重复一次给蔺婵娟知道,她耸耸肩,表示默认。
“我不懂你为什么还要扛起这个责任。”仲裕之难以理解她的作为。“它耽误了你的青春不说,你甚至不是出于自愿,但你却甘之如饴。”
他烦躁的扒扒头发,来回踱步。
“难道你不恨吗,婵娟?”仲裕之问。“难道你就不曾怨恨过你的父母,不曾想过要报复?”
同为命运乖舛之人,仲裕之无法了解她为何能处之泰然,而他却相对的轻浮。
“需要吗?”蔺婵娟淡淡反问。“我若真的这么做,才是真的输给了命运。”
我若真的这么做,才是真的输给了命运。
这一句话有如五雷轰顶,轰得仲裕之顿时茅塞初开,说不出一句话。一直以来,他就怨恨命运,怨恨父母加诸于他身上的痛,那使得他不知不觉的放纵自己,以达到报复的目的。
他想让他的父母后悔,想让他的父母觉得羞耻,然后他才可以哈哈大笑,嘲笑他的父母当初为什么不干脆掐死他,让他承受到处被人看不起的耻辱?
他做到了;借由放荡不羁的方式。只是在报复的当头,他同时也伤害了自己,可却从来没有人点醒他,直到此刻。
“我真佩服你,你才是真正的勇士。”仲裕之一改过去轻佻的态度,衷心的赞美蔺婵娟,她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事。
她看看他的表情,从那上面找到诚恳,耸耸肩。
“我只是试着让自己活得比较愉快而已,并没有多做什么。”
极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充满了非凡的智慧,使得仲裕之更加佩服。
“我之前说过想和你做朋友的事是认真的,希望你能答应我,当我的朋友。”原先他只是觉得好玩,想和她抬扛,没想到会变得如此渴望。
蔺婵娟看着仲裕之急切的表情,心里闪过一丝什么,却又很快消失,只留下理智的思考。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当朋友会比较好。”
蔺婵娟冷酷的回答使得仲裕之的脸一下子垮下来。
“而且,我还要请你没事不要常来找我,毕竟我的工作很忙,没办法一直待在店里,届时坏了你的兴致,就不好了。”
换句话说,她在拒绝他,有礼却坚定,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
“我懂,我明白。”他苦笑接受拒绝,谁叫他过去自作孽。
“我不会再来找你。”仲裕之承诺。
第四章
尽管仲裕之承诺过,他不会再去找蔺婵娟。但那是在平常时候。她自己也说“没事”不要去找她,但如果“有事”呢?他相信她一定不会放任不管,特别这事还是跟她的工作有关。
贼溜溜的转动着眼珠子,仲裕之想到了一个可以见她的方法,连忙招来府里的总管,在他耳边交代事情。
总管越听,眼睛睁得越大,越为惶恐的看着他的主人。
“少爷,您确定要这么做吗?”总管吞吞口水。“您想见蔺姑娘的心情我懂,但是咱们可以另想别的办法,不一定要采取这种方式……”
“没有其他办法了。”仲裕之不耐烦的打断总管。“能试的我都试过,可她一概当做没看见,理都不理我。”
自从他答应蔺婵娟不会随便去打扰她以后,他就一直在等待机会,祈祷哪个不幸的亲戚突然间嗝屁,让他有见她的借口。
结果没有,一个也没有。害他不得不另想办法,改到街口去堵她。当她上市场买菜时,他会故意提个菜篮,假装也去采购。当她去凤刘公路找她的结拜姊妹聊天时,他也会随后赶到,随便找个名目拜访章旭曦,然后在两人相见时,故意睁大眼,惊讶的说声:“好巧!”接着就是扯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她听烦了,吭都不吭一声的落跑,留下他尴尬的对着其他人猛笑,闹足了笑话。
但再怎么好笑,都没有他接下来的举动离谱。横竖都被拒绝的他,竟然异想天开的跑去参加她所主办的每一场葬礼,枉送了一堆白色,最后还被人以“没有这样倒楣的亲友”为由,给撵出了丧堂。
“唉,少爷说得是,您的确满惨的。”总管叹气道。“不过话说回来,蔺姑娘也太不尽人情了,至少也该同您说说话,给点面子才是。”
可不是吗?仲裕之挑眉,百分之百同意总管的话。好歹他也让她主持不下十场丧事了,赚进了大把银子,可说是她最大的客户,但她照样不领情。
“所以说,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你快快去办。”仲裕之随手一撵,就把总管撵出家门口,替他办差去。
总管没辙,只得硬着头皮去找蔺婵娟,照仲裕之吩咐的话做。
“蔺姑娘,我家少爷请您过去一趟。”总管今儿个的运气相当好,蔺婵娟刚好在家,正忙。
“仲公子?”她停下手边的工作,看向总管。“仲公子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正在忙,不方便——”
“有事、有事。”总管急忙打断。“我家公子……又有一名亲戚不幸辞世,想麻烦您打理身后的事。”
“仲公子又有亲戚过世?”她愣了一下。“真难过听到这样不幸的消息……这次又是哪位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