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竽自小在气质文雅的老夫人和端庄稳重的秦姑姑身边长大,她很清楚什么是富贵人家的教养,和风竺、雪笙、月筝几个姊妹相处也都彼此相让,从来不会用言语当锐器伤人,四个姊妹当中她又是性情最温和的一个,虽然姊妹们偶尔也会拌个嘴,但她却连和姊妹们拌个嘴都不曾。
“以和为贵也好,忍气吞声也罢,只要能够八面周全便好,少惹是非也少些烦恼,一味吵闹是无济于事的,而且我的性子也和人吵不来。”花竽笑得嫣然。
“我骂了妳也不知道回嘴,妳没听过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吗?”小丫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
“我若是回嘴,妹妹听了生气也要回嘴,岂不是没完没了吗?”花竽轻笑道。
小丫头淡淡瞧着她,耸一耸肩,说:“妳叫我迭翠就行了,不用妹妹、妹妹这般地叫,叫人听得不自在。”
“好啊,迭翠妹妹。”花竽笑着点点头。
迭翠深深看她一眼,好笑地说:“我看妳是真的有些傻气呢,难怪要吃迎月姊姊的亏了。”
“什么?”花竽没听清,抿嘴笑问。
迭翠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要回去了。”说完,似有所顾忌一般地转身就走。
“等一等,迭翠妹妹!”花竽急忙叫住她。
迭翠止步转身,见花竽从小包袱里拿出了一条簇新的绣帕,笑吟吟地递上前。
“拿了妳的被褥,也不知该拿什么谢妳,我身边只有几条绣帕,若不嫌弃妳就收下吧。”
“这么漂亮的绣帕要送我?”迭翠惊讶地睁圆了眼,她只用过素帕,从未见过绣得如此细致的帕子,帕上的彩蝶栩栩如生,彷佛随时会飞上天。
“这是雪笙绣的,她刺绣的功夫无人能及。”花竽灿然笑道。
“妳舍得送我?”迭翠眼角眉梢掩不住喜色。
“雪笙绣了几条帕子给我,我若还想要,找她再绣就行了。”花竽发现她脸上的表情不再老气横秋了。
“谢谢。”迭翠开心地笑起来。
“妳喜欢就好。”一条绣帕让她看见了迭翠打从心底流露出的喜悦笑容和孩子气,让花竽感到很值得。
“我得走了!”迭翠微笑转身,出房门前回头丢给了花竽几句话。“姊姊别太忠厚老实了,迎月姊姊说什么妳可别都答应,否则,妳几年也见不着四爷一面。”
花竽望着迭翠脚步轻快的背影,怔然呆站着,直到脚步声愈来愈远,四周渐渐寂静下来。
空气里还有些细小的灰尘在飞舞着,她忽然感觉到有些害怕,因为今晚她将独自一人度过十年来第一个没有人陪的夜。
第2章(1)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句话迭翠说对了。
自从花竽进“云养斋”,迎月把她带到花坞那日起,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迎月了,次日只叫一个二等丫鬟梅琪过来传话给她,告诉她“云养斋”有“云养斋”的规矩,叫她要按规矩行事,只可在外屋和厨房当差,做些洒扫、浇花、喂雀、打水、洗菜、拢茶炉子的杂使,没有传唤不得进内院正屋。自此后,半个多月来连梅琪也没再见过一面了,只有迭翠偶尔过来看看她,而迎月说要带她见四爷的事,迭翠总是笑意很深,叫她别指望迎月会有那一份好心。
她每日里早晚洒扫、浇花、喂雀、打水,然后到厨房里洗菜、拢茶炉子,没有机会可以进院子里,更别提见上四爷一面了,所以到“云养斋”半个多月来,还没见过兰四爷凌芮希生成什么模样。
厨房里负责“云养斋”饭菜的两个婆子对待花竽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虽然花竽挂名头等丫鬟,但每日所吃的菜色和粗使丫头并没两样,然而花竽却发现两个婆子给迎月和锦荷准备的饭菜都别样精致可口,给梅琪、迭翠和莺儿她们的也都比她好,她慢慢察觉出了异样。
这日,梅琪和莺儿来到厨房里等着端饭菜,花竽坐在茶炉子前看茶水,见两个婆子对梅琪和莺儿直献殷勤,四个人说着话,把她当成了墙边的影子,瞧也没瞧上一眼。
“怎么今日是梅姑娘和莺姑娘亲自过来端饭菜?饭菜做好了我们自会送过去呀!”周婆子赔笑道。
“周婶子,迎月姐姐说她胃口不好,看见油腻的东西总是恶心想吐,所以要你做些清淡爽口的菜让她开开胃。”梅琪喝了一口花竽默默走过来倒的热茶,没多看她一眼。
“恶心想吐?”周婆子和吕婆子惊讶地对视一眼。
“是啊,昨天晚上刚吃完晚饭就吐光了,今天一整天都没胃口。”莺儿见桌上有刚做好的奶油卷酥,便拿起了一块吃。“你们还特意做了迎月姐姐爱吃的奶油卷酥,可惜她今天没口福了。”
“找大夫看了没有?”周婆子谨慎地问,一面洗锅做菜去。
“还没有,迎月姐姐说她只是胃口不好,不值得大惊小怪,等四爷回来了以后再说。还有,迎月姐姐想要一些酸的东西吃,吕婶子先前做过一道凉拌酸笋,她很喜欢,晚饭就请吕婶子再加上这样菜好了。”梅琪一边说,一边拾起桌上的碎菜屑丢给鸡笼子里的鸡吃。
“胃口不好又想吃酸的?”吕婆子从柜子里找出酸笋,心中一动,低声说道:“迎姑娘不会有喜了吧?”
“有喜?”莺儿失声惊呼,与梅琪两人面面相觑。
坐在茶炉子前的花竽同时呆愣住,默默地低下了头。
“怎么就知道是有喜了?”梅琪皱着眉头问。
“姑娘说笑,我们两个都是生养过的人,有喜的迹象怎会看不出来呢?”周婆子满脸盈满了笑意,快手炒了一盘素菜。
“要是当真有了喜,迎姑娘这二主子的位置可是坐得更加稳稳当当了。”吕婆子笑着压低了声音道。
梅琪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的表情,淡淡地说:“周婶子和吕婶子不是早就把迎月姐姐当二主子侍候了吗?这下子你们的差使可也稳稳当当了。”
周婆子和吕婆子收敛了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梅姑娘可别这么说话,迎姑娘领的早已经是二主子的月钱,梅姑娘和莺姑娘若领的也是二主子的月钱,咱们对姑娘也不敢有一丝怠慢呀!”
“迎月姐姐守四爷守得那么紧,有谁能靠得近四爷?我们没迎月姐姐的本事好,还是乖乖地领丫头的一两月钱。”梅琪冷冷地一笑。
周婆子笑容谄媚地说道:“姑娘们成天在四爷跟前递茶送水,围着四爷转,机会多着呢,谁敢说梅姑娘和莺姑娘将来不是四姨奶奶的命?”
“服侍四爷洗澡沐浴这样的好差使都是迎月姐姐一手包,连锦荷都没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迎月姐姐防我们这些丫头像防贼一样,我可不敢想什么四姨奶奶的命,只保佑将来别把我随便配给一个小厮过日子就阿弥陀佛了!”莺儿忍不住又拿了一块奶油卷酥吃起来。
梅琪拍了下莺儿的手,轻斥道:“别见了吃的就像只馋猫似的,这些奶油卷酥可不是特别做给你吃的!”
“没关系,莺姑娘爱吃就都拿去吃吧!”吕婆子手里忙着煮豆腐羹。
“多谢吕婆子,那我就不客气了!”莺儿笑着捧起那盘奶油卷酥。
“你慢慢吃吧,迎月姐姐的晚饭你就在这儿等着替她端,当她的好奴才。”梅琪冷着脸站起身走了出去。
“梅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跟谁生气呢?”周婆子大惑不解地问莺儿。“没什么,前几日四爷把吃剩的甜酒酿给了她,她就把那半碗甜酒酿吃了,后来迎月姐姐不高兴地讲了她几句,锦荷在旁边搭腔骂她不长眼,大概她的气还没消呢!”莺儿吃着卷酥觉得口干,拿起桌上的热茶润了润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