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变回人形不会也像参形一样,该有的都没有吧?”
“什么叫该有的?”
“女人的胸,男人的祸根。”
“难怪你叫‘聋子’,我非男非女,干嘛要有胸和祸根?!”
“是龙子不是聋子,念清楚些。”
“啐。”它才不管哩。它偏偏要叫他聋子!对龙一个要吃掉它的家伙,完全不用客气!
“变给我看一下。”他这辈子不曾见过人形灵参的身体奥妙,颇感兴趣。
“不要!”它扭开视线。
“明天回去,你被切成参片,我就不能满足这个好奇心。”
参片两字,吓白了它的脸,强忍住的参泪,又不听使唤淌了出来。
“等等——不要浪费!”他马上拿瓶子要接。
“你这个坏人!”它挥动虚软右须,胡乱要拍掉他的手。“人家已经哭了你还只想要补身体!换做是你明天就要被吃掉,你做何感想?一直说什么参片参汤,可恶可恶可恶——”
“好了,不要再喷汁了——”
“是珍贵的参泪啦!”
睚眦眼中看来,就是参汁嘛,而且参味超重,哭得满屋子全是浓浓人参香息。
“……我不甘心……我好不容易修练成精,我的一生埋在土里好久好久好久,不过有能力冒出来透透气,能离土跑跳,就被你抓住,说要去熬汤喝,呜呜呜呜,我不甘心——我要变成毒参,我要毒死你们,呜呜呜呜呜……你还接!你还只忙着接?!”
“你哭你的,我接我的,反正都流出来了嘛。”
“这是什么畜生话?我不甘心呀呀呀呀……”
“好!停住!我换一个瓶子,这瓶满了,再来。”
“你以为你在挤羊奶呀?!”臭男人!死龙子!还再来咧!它不要哭给他接第二瓶,参泪硬生生压回眼底。
“不知道参泪喝多了,能不能增加几十年功力?”他问。
“何止几十年功力?我们灵参有多补你知不知道?!身体不够强壮的弱者还不能吃太多哩——”呀呀呀它干嘛自己把好处说出来?这只臭男人一定不会放过榨干它的好机会!
见它又是抿嘴又是忍泪的懊恼模样,睚眦不客气地大笑,换来它用软绵绵的参须打他。
这株参,真有趣。
“你念了一整夜的不甘心,你倒说说,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甘心瞑目,乖乖当株好参,把你浑身药效……遗爱人间?”睚眦心情很好地问。
“谁会甘心瞑目?你想都别想!”
“与其死得咬牙切齿,不如死得心满意足,只要你的要求不太过离谱,我就当做做善事,达成你最终遗愿,让你了无罣碍的走,别到时去了黄泉地府,叽叽喳喳数落我三天三夜的罪名。”这般仁慈,他自小到大可没拥有几次哦,他既非善心人士,也没有柔软心肠,愿意为它难得破例。
因为不忍听它哭声凄厉,不忍见它充满惧怕,不忍它死期将至却如它所言的不甘心……
不忍?
真陌生的两个字。
还是改用“可怜”吧。
可怜它,所以赏它一点世间温暖,让它临死之前完成心愿。
“放我走。”它唯一的要求。
“看来你是不屑我释出的善意,那好,睡觉吧,明天回龙骸城交差。”睚眦躺平,眼一闭,颈一软,就要入他的甜美梦乡。
“喂喂喂——”它忙不迭地叫了起来,他恍若未闻,还细细打鼾,参须扯扯他的薄甲。“不然、不然你解开我身上红绳嘛……这也不行哦?再再再不然,我……我想去人类城里玩几天,我曾经听去过人类城的鸟儿说,那儿无比热闹,有吃有玩有戏看,你带我去,我见识过后,心甘情愿让你熬汤。”
横是死,竖也是死,死前留段新奇回忆,不枉当参当了一辈子。
它确实听雀儿娇提过人类城,亦确实对人类城非常好奇,但它可没有单枪匹马逛进人类城的勇气,它对人类最强烈的观感便是——一群爱极了吃参的可怕家伙——那是当然!哪种生物最喜爱采参?人类!它从不曾遇过有哪只虎或豹会满山满谷寻找参的气味。
睚眦还是没有答腔,看来仍是觉得它这个要求离谱了,才会以不理不采当回应。
它失望了,一时之间也没有其他贪心的野望,他大概仅是随口敷衍它的吧?是呀……他何必去管一株参有没有怨念、有没有遗憾、会不会怕死呢?在他眼中,它就是一种药材,活该倒霉生来熬煮,药材的喜怒哀乐算什么……
它幽幽低叹。
“你干脆赏我一刀痛快吧,这种等待死亡的时刻好难熬、好可怕,参又不是被砍死就会丧失药性,你不是说你明天便要回家,早杀晚杀的新鲜度都行啦。我数到三,你动手,但——你要在‘二’之时出手,这样我才会出其不意断气,应该……就不那么恐怖……”这个要求,总不管过分了吧,它求不了生,只求好死。
睚眦缓缓睁开眼觑它,此举被它视为同意求死的央求,它深深吸气,换它紧紧合上眸,能动的参须捂于眼睑上,强烈地打颤,恐惧全然表露于外,数起‘一’的声音在抖。
“一……二……”这声“二”拖得好慢好长,给足了他下手机会。
身体传来了痛。
但……没它想像中更痛,仿佛只是头顶果子又被扳下一颗来吃。对,就是那种痛,原来一刀斩成两段,与折下果子的 痛是一模一样耶……
“去人类城玩玩就满足了?我还以为你会更贪心点……”
他的声音,混着笑,传进它的听觉内。
好怪,死了,还能听见他说话取笑它,可恶的男人,连它已死也不放过它。
“反正我们已经身处人类城,借宿客栈,那你就睡饱一点,想想明天要怎么玩吧。”睚眦这回的躺平,不是假寐,而是放松精神,深陷柔软枕铺间,连日来与它的追逐游戏,他没能好好睡一觉,这下终于得以补补眠。说完,他便睡去,独留那株以为自己身首分家的参,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咦?!
咦咦?!
它……没死?
参须措向颈,黏着;又探向腰,没断。它张开眼,床顶薄幔飘飘轻扬,如云似雾一般,再瞟向旁侧,睚眦睡颜敛去霸强的杀气和戏弄人的劣性,只剩慵懒。
它好像真的没死,可是刚刚明明有感觉到疼痛呀,虽然不是非常可怕的剧痛,只像是睚眦前两回摘它果子——
呀!果然又是他拔了一颗人参果吃!参须摸到头顶鲜红小圆果少掉一颗,可恶可恶!就叫他不准拔他还一直——
它愣住,想挥击他的参须在半空中停顿。
他没有剁掉它的意思是……答应带它去人类城开开眼界吗?
他方才……是那样说的吗?
它努力回想他那几句话……好似确实如何,他说要它睡饱一点,想想明天……要怎么玩!
他所谓的“玩”,应该不是指丢入锅里熬煮的那种“玩”吧?
视线又瞄过去,盯着睚眦看上好半晌,忍不住胡思乱想,满脑子打转太多太多思绪,一会儿是自己相信睚眦的说词,却彻底幻灭,被他按进热锅里,哇哇大哭求他不要杀它的惨状;一会儿又是他咧嘴大笑,回头对它伸来手掌,用不羁轻佻的口吻调侃道“走吧,我带你去人类城玩”,再一会儿,它好似看见自己变成一碗汤,送进了某人口中,咕噜咕噜遭人灌下……
浑浑沌沌、迷迷糊糊,哭闹整夜的它,也感觉到疲惫,带着既惶恐又不安的猜测幻想,终是不敌睡神召唤,挨在睚眦臂膀旁,睡得沉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