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再走过去很臭很臭的楼子,我从这边下去。”她指着面向大街的窗,宁愿一跃而下,也不想去闻四喜楼饭馆弥漫的人参鸡汤味。
“说什么傻话,鼻子捏住不就行了。”
“那味好浓,我一定会再吐一次。”
真是株麻烦的参。
他不介意她再吐一次,但他很介意自己再被她吐一次!
他捏向她的鼻,狠狠地,她痛得大叫,拍掉他的手。
“你做啥?好痛!”参娃捂住红鼻,投以不满眼神。
“这样便行了。”睚眦抓着她右臂紧系绑的丝带,领她出门。
“不要抓我的参须啦!你再这样我也要扯你龙须哦!”
“法术水准不同,我的龙须藏得可好了,你找不到。”
两人边斗嘴,边走下长长木阶梯,她才正奇怪满楼子一丝味道都闻不到,来至二楼,仍是高朋满座,而那些可怕刺眼的白盅依然在每个人手边摆上一碗,她却嗅不着令她作呕的人参鸡汤味。
她鼻子坏掉了吗?
鼻翼努力翕动,吸进大口大口气息,就是吸不进任何气味。
她分心地想着,迎面撞上另一位从小厢房鲁莽蹦跳出来,满嘴急嚷“好饿好饿我要吃饭”的年轻姑娘。睚眦出手拉参娃入怀,免去她狼狈跌跤之险,可参娃不懂,为何他要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从他胸口抬头,掌心的力道足以称之为强烈,她的脸颊完全密贴着他的龙鳞薄甲——那并不是一件缝上甲片的衣袍,而是货真价实的青彩龙鳞,等于是他真身的一部分,更代表她此时肌肤熨上的,是他的身躯。不知怎地,这个莫名的胡思乱想,教她蓦然感到燥热。
“好香哦……”与参娃相撞的黑背红裳姑娘不动如山,踉跄不稳的只有参娃一只,姑娘圆润脸上笑意好深,抽鼻声大到毫不掩饰,猛嗅参娃身上馥郁参香,资深老饕的模样,宛如嗅到了世间极品。
“睚、睚眦……”她快被睚眦压进他的身躯里面,挤扁脸蛋,坚硬的龙鳞刮得她好痛,她出声要他赶快松手。
“灵参的味儿——”圆脸姑娘又惊又喜,再闻一次,更加笃定。“是灵参的气味!她她她她……”
“走!”睚眦不多加理睬,揽紧参娃便要会帐离开,参娃在圆脸姑娘一喊出“灵参”两字时,身子早就僵硬不知所措,全由睚眦抱着走。
“等等嘛!是灵参对吧?”圆脸姑娘赶忙拦在两人面前,叽叽喳喳:“你在哪里找到的?我也一直好想吃看看灵参是啥甘甜滋味!灵参很会跑耶,我试过好几次,怎么都逮不到它们,你怎么做到的?教我教我——再不然,我跟你买灵参好不好?别走嘛,先别走嘛——”
睚眦瞄都不瞄半眼,绕过圆脸姑娘,迳自下楼,而参娃不敢抬头,屏着气息,埋首睚眦胸前,吓得不轻。
“我、我被认出——”她嗫嚅。
“嘘。”他要她稍安勿躁,他付完银两,加快离去的步伐,圆脸姑娘追赶于他身后,还在嚷嚷。
“那那那那你告诉我怎么抓的嘛?它们咻地一下子就潜到土里面,我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它们,我这辈子啥参都吃过,就是没吃过灵参——小刀小刀你来得正好!我看到灵参了!”她挽住一名男子,要他帮她追灵参,男人手里托着盆大的汤面,惊讶于爱吃的她竟能无视于它,足见灵参对她的吸引力多强。
被唤做“小刀”的男子目光随她手指方向落去,只能看到睚眦壮硕的背影,及他怀中之人的飘飘裙摆。
“我没瞧见灵参。”
“那个男人怀里——不,他应该是条龙——”圆脸姑娘脱口的“龙”字被小刀腾手捂盖,没能发出来。
他低声告诫:“你忘掉自己身处何地?”在西喜楼里口无遮拦喊龙叫灵参,是想暴露自己亦非人类的事实吗?!
他们每过百年便回到四喜楼一趟,人事已非,物换星移,这里再无故友,熟识的那些脸孔早已寿终正寝。他们重新在此求得厨子灶头一职,工作数年,再离去,下回重返,又是一个百年。
在这里,他们便是一对寻常夫妻,丈夫工作勤劳,刀工一流,做菜手腕高明,妻子……除了吃之外,一无是处。
“可是……灵参耶……梦幻极品耶……我抓百次也百次空手而回的灵参耶……”好不容易遇见珍品的这种时候,哪可能冷静?
闻闻那香气,好浓好迷人,带些甜孜孜味儿,一般小参绝对没这等能耐,她真的好想吃看看哦,一小根参须也行。
“我只看见他抱着一个人。”是男是女则无法辨清。
“灵参会变成人形哦,听说超过一百年修行的参才有这种本领,也更加倍的补……”
小刀拉住她想追上睚眦的身势,叹了气。
“何须吃灵参才能补?我一日照六餐喂你,费心为你烹煮的膳食,兼顾蔬果肉类五谷,营养均衡,要你吃得饱足又健健康康,仍是不够吗?非要灵参补气养生?”
“你煮的很好吃呀,我都有吃饱饱,但人家嘴馋嘛……”上好食材由他手中做成美味药膳,光用想的,她口水就不停泛滥。
“既已是人形,说法别再觊觎它,它要养到一百年,也不是简单的事。”他的眼神在说“别追了”,将她领回四喜楼的员工用膳小厅。
那盆有菜有肉有蛋的汤面,热气腾腾,香烟袅袅,她嘟着嘴,双眸仍是落往睚眦消失方向,心系美味灵参。小刀替她夹起面条,吹凉,喂进她口中。滋味当然仍是极好,可若有灵参熬汤,一定更鲜美……
甫怀抱遗憾及怨念想着,唇上传来暖呼呼的触感,她几乎是立即地贪婪张嘴,吞噬唇上那抹炙热,将它们尝进口中吸吮咂弄。
嗯……没有吃到灵参很可惜,但小刀的嘴也很美味。
不然,暂时忘掉香喷喷的灵参,认真享受起一口汤面,一口小刀的吻……
第3章(2)
* * *
“没再追来了吧?为、为何会被认出来?是不是我哪里没变好?露出参须了吗?”参娃反复检查自己浑身上下,不解为何与人擦肩而过便暴露身分。
“问题不是出在你身上,而是那个女人,她不是寻常人类。”
“唔?”
“她很眼熟,我应该在哪里见过她……”一时之间倒想不起来,睚眦托腮,很努力要从记忆深处挖掘来那个黑发札辨、红裳黑背子的女人究竟为何人。
“这么说来,我也觉得好似看过她耶!在天山……哪时呢?”参娃仿效他的动作,并肩坐在别人家台阶上,他一手撑头,她则比他多用一只,两掌托着精巧脸胥儿,螓首还歪一边,刚被他捏过的鼻头红通通——后来她才知道,他在她鼻上施法,让她踏出四喜楼时,不会闻到她讨厌的参鸡味道,真弄不懂他这叫体贴或是不想再惹上麻烦事——认真思忖,看来天真无邪。
“凭你这小小参脑是能记住啥大事?”
“可你想了这么久,你也没想起来她是谁呀。”还有脸敢笑她,哼哼。
“至少我知道她是妖非人。”光这点就比参娃强上不知多少倍。
“我也知道呀。”她随口乱说。
小脸痞样教人为之气结,真怀念刚刚缩在他怀里发抖的小可怜,那么荏弱,那么温驯,那么全心全意依赖着他。
“你这种浑身带香的缺点,招惹来想吃参的妖物,绝不会只有她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