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的黄昏非常美。
有野鸟群,有从半空中往下扑飞的鸥雀,还有生态湿地,以及最常见的情侣,双双对对漫步于浪漫的夕阳下。
再前行一段路,来到沙场,脱鞋踏在沙滩上的莫筱亚对康永泽而言也是美景之一,她撩高裤管,踩着潮来潮往的浪花,笑声清脆地躲着拿着数位相机乱拍男人。
“你躲什么躲,又不是见不得人,把你最美的笑容摆出来,留下永恒的纪念。”卡嚓卡嚓,正面、侧面、转头、甩发……
像是贪恋眼前唯美的画面,相机不离手的康永泽仿佛经验老道的摄影师,快速取景,按下快门,拍下一张又一张鲜活生动的照片。
他拍得快又多,完全不愿停手,似乎想捕捉美好的每一刻,不让瑰丽色彩褪色,他要留住每一个她,让照片来述说共同拥有过的笑语。
她忘了他,所以他要帮她找回来,他不想像以前一样留下遗憾,没能把他们相处的情景拍下来,以至于她和他如今不相信他们曾深深爱过。
“不要了!好难为情,大家都是在看,你拍得够多了,我的眼睛快被镁光灯闪瞎了。”她不习惯面对镜头,害羞地用手遮面。
“才几张而已哪够,等我们回去后做成大相簿,你每天看、每天看、下次就不会忘记了。”他用轻松的口吻说,但话中的含意让人心情变得凝重。
“我的遗忘伤你很重是不是?”莫筱亚发现他脸上试图掩饰的落寞,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她知道自己的失忆可能是种自我逃避,脑部断层扫瞄并未发现异状,显示出她虽撞伤头部,但大脑并未受损或有血块。
不过大脑组织相当微妙,谁能肯定一定没受伤,也许是伤得范围太小,机器才扫瞄不出。
但是,谁晓得呢,人体的奥秘探索不完,随时在变化,说不定在下一秒,她的记忆就回来了,也就不必心怀愧疚。
康永泽装作不在意,走过去宠溺地拧拧她鼻头,“是老天给我们再一次相爱的机会,它一定会认为我不够宠你,要我好好反省,老婆是娶来疼的,而不是整天整理家务的黄脸婆。”
“我会做家事?”她有些讶异,感觉上,她的双手好像不太灵巧,上回和管承、管堂折纸飞机,她却能折成断翅的蜻蜓。
因为闻油烟会想吐,所以自从住进“泷之屋”后,她的三餐是搭伙,和管家人一起进食。
换言之,她没进过厨房,也没拿过锅铲,手艺如何,有等商榷。
他闷笑一声,继而放声大笑,“你很会剥洋葱,把芹菜去梗留叶。”
“这不对吗?”蔬菜吃叶子呀!芹菜梗那么粗应该炒不烂。
“对,你做得都对!只是炖牛肉该放的是糖和酱油,而不是一整瓶乌醋和半包盐。”那叫腌牛肉干,酸的。
“咦!我用醋炖牛肉?”不会吧,她哪有那么糊涂……呃,乌醋和酱油都是黑色的,难道她拿错了?!
“嗯,我拉了一个晚上肚子,隔天虚脱挂急诊,打了三瓶点滴才回魂。”想起娇妻的杰作,他忍不住勾唇微笑。她那晚的懊恼的神情可爱极了。
“你吃了很多吗?”虽然想不起来,她还是觉得很抱歉。
“我全部吃光光。”老婆的爱心,就算会拉死也要吃。
她错愕地睁大圆亮双眸,“你……你不觉得酸吗?”
“酸呀!怎么可能不觉得酸,又不是味觉有问题。”上下两排牙齿酸了好几天,无法咀嚼,只能喝无味的稀粥。
“你不怕胃穿孔?”整瓶醋,她光用想像的就受不了,牙板直泛酸。
回到淡水老街,康永泽趁被其他游客推挤时,顺势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只要是你煮的菜,就算整个胃袋都会腐蚀掉,我也照吃不误。”
其实家里的家事大都由他这个男主人负责,他龟毛又挑剔,老在鸡蛋里挑骨头,家事服务员和钟点女佣都不能满足他的要求,而他又舍不得老婆太劳累,只有自己动手了。
举凡煮饭、拖地、打扫、洗衣服,他几乎是十项全能,老婆的工作是帮他拿起湿衣服,让他一件一件晾在衣架上。
不过广告业十分竞争,一忙起来昏天暗地,他们常常把公司当家,吃、住在他办公室内的小套房,因此真正下厨的机会并不多。
“你……你干么这么宠我?”她忽觉脸颊发烫,有些羞意。
“不宠老婆,猪狗不如,而且我爱你,我要你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这是他给自己订下的目标,爱她不是空呼口号。
一刹那,莫筱亚被他深情不悔的话语感动,眼神亮烂得仿佛珍珠,可是想到自己刚失忆那时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悲伤得无法止歇,心中又有些迷惑。
她很想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让她即便忘了过去也泪流不止,男人的心一如月亮,看似皎洁光滑,实际上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是阴影一片。
为这莫名的心痛,她起心底的悸动,抽回温暖大掌中的小手。
“这附近是不是有间海霸王海产店,上桌的海鲜全是近海新捞的海货。”她转移话题,率先转入一条只有熟客才知的小巷子。
他望着手中的空荡,微露苦笑,“你想起来了吗?这间海产店是我带你来的。”
投其所好,攻无不克,当初就因为她爱吃,他拚命上网查哪时有美食,还压榨低下员工,要他们贡献私人景点,好让他捉住她的胃,从此只能赖着他吃喝。
“咦!是吗?我没印象。”她只记得来过这里,而且鲜鱼汤很好喝,入喉甘甜。
“你一个人可以嗑掉三盘海瓜子,不许我跟你抢,你还说男人要吃生蚝才会生猛有力。”他试着唤醒她的记忆,用她最爱的美食。
“我知道海瓜子,炒九层塔和辣椒对不对,Q嫩的口感配上香麻味,吃过一次就不可能忘得了。”她兴奋地嗅着空气中翻炒的香气,食指大动。
“那我呢?”他不忘提醒。
“你?”她表情困惑。
“我在一旁剥虾壳,你吃得津津有味,还取笑我是你的专属男佣,以后吃虾不用手。”有老公代劳。
相信有眼睛的人都不允许她那样浪费食物,她剥虾的技巧惨不忍睹,一只完整的虾子到了她手中,掐头去尾剔虾壳,她就是有办法让虾子再死一次,尸骨不全。
莫筱亚气弱地从眼角偷睨他一眼,“呃,我只记得吃得很饱,饱得快吐了,你……呃,也在吗?”
闻言,他的表情空白了大约一秒,有点啼笑皆非,“是啊,我也在。”
他该说这是他自找的吗?老用食物钓她,结果她才会只记住食物,却忘了他。
康永泽不气馁的自我解嘲,至少他还知道用美食勾起她的回忆,只要下足工夫,一天一点慢慢喂,她迟早会再爱上他。
人的习惯不容易改变,喜欢的事物仍相同,他这才不灰心的持之以恒,不信唤不回她的心。
“那……我们可以去吃吗?他们的煎鳕鱼排看起来好好吃喔!”尤其是鲜艳的淋酱,她已经闻到那酸中带甜的气味。
通常会胖的人都比较嗜吃,以前白白胖胖的莫筱亚就是有人“喂养”,所以她一直瘦不下来,维持有肉但不过胖的体态。
而习性一旦养成就很难改变,她乐于尝鲜,觉得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而美食可以带给人幸福,暂时忘却烦忧。
看她一如从前的睁大盈亮眸子,好不急切,他眼底涌上笑意,“看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孕妇最大,一人吃两人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