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家别院占地颇广,除了大多集中在附近的主要殿阁外,尚有很大一片的花园与马场。
殷华带来的人不多,即便再加上原本就驻守在别院的,也不可能如宫中那般戒备森严。
辰绫这阵子以来早把夜晚侍卫巡逻路线弄得清清楚楚,趁着这几日因伤休息,她打算去马场见见那匹黑山。
这很危险,也很不智。虽然若出了事,她晓得殷华会保自己,可相对的,她亦得付出同等代价,那男人一直是半点亏都不肯吃的精明人。
但即便知道必须承担的后果,她仍决定前往。
那也是她心底的黑山吧?她想。
张良娣那巴掌看起来可怕,但其实并不严重,再加上擦了上好的药,因此第二天晚上,脸上的伤便好了九成。
辰绫决定动身去见那匹白马。
所幸她事前工夫做得不错,一切都按预料的进行,半个时辰后,她终于来到马场。
马场半夜虽有人看守,但并非直接守在马厩前,而是在数丈外的屋子那守着,因此她小心的绕过,悄悄溜进马厩。
黑山有自己专属的马厩,颇为宽敞,她走过去时它还醒着,正慢条斯理的啃着草。
「黑山。」她走到他面前,轻唤,「你是从黑山村来的吗?」
白马低头啃着草,仿佛没听到她问话似的。
辰绫并不气馁,若黑山直接就承认了自己是妖,她还会觉得讶异。
「你也会说话的,对不对?就像流云一样。」她又道。
白马瞧了她一眼,仍是没反应。
「我去过黑山村,流云带我去的。」她迳自说着,也许她并不是真的期望黑山能回应自己什么,只是有些话在心底藏了太久,需要发泄的管道,「流云跟你长得很像,它是我母后的爱马,宫变那时,所有人都死了,父皇死了,母后死了,弟弟也死了,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是流云负伤载着我,跑到了黑山村。」她又凝望了它好一会儿,才道:「可是它也死了……为了救我,力竭而死。」
她的手伸至胸口,轻轻一扯,一件轻薄雪白却非丝非绸的料子平空出现在她手中,她也同时露出原本美艳绝伦的面孔。
「你瞧,这就是流云的皮了。它因我而死,可我为了生存,不得不像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剥下它的皮……」她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苦涩,「我不想这么做,却又不得不……」
她不怕死,却不能死。
至少在为她最挚爱的家人复仇前,她不能死。
因为她的命,是用很多很多人的命换来的。
黑山终于停下吃草,望向她。
然后它将头伸向她,先是碰了碰那件蚕衣,接着又顶了顶她的手。
她愣了下。虽然马儿没开口,她却看出它眼底饱含温柔亲昵。
「黑山,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别自责,他们都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的,你无须愧疚,更不必满心想着为他们复仇。你活着,就是完成他们的心愿。
她仿佛自马儿眼底读出那样的讯息。
「谢谢……不管你是不是真对我说了那些,总之我的心情好多了。」她微微一笑,「虽然那仇我是非报不可的。」
她和黑山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尽管它始终没开口,但埋藏了多年的秘密,终于有人可以倾诉,仍让她感到轻松许多。
只是当东方逐渐泛白,辰绫不得不离开。
「谢谢你听我唠叨了这么久,我该走了……」她恋栈的望着马儿,「若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瞧你……」
马儿立刻扬蹄用力踩着干草,似乎不大高兴。
「怎么,你不希望我再来?」她一愣,随即才想到它多半是不愿她冒险前来,「那好吧,总之……你好好保重。殷华现在的处境也挺危险,你要小心,别像流云那样……」
她又说了些话后,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
第5章(1)
辰绫回宫的路上满怀心事,有些失魂落魄的,自然没先前那般谨慎。
所幸天还未亮,隐去了她的行迹,且一路上没什么人,她走了大半天的路都没遇到什么麻烦,也就少了几分警戒。
只可惜她的好运没延续至回到寝间。
当她正沿着一条湖畔小径走着,眼见自个儿的寝间就在眼前,加快了脚程,不想却突然冒出了个声音,唤住了她——
「大清早行色匆匆,你是负责哪儿的宫女?」
她倏地顿住脚步,错愕的回头,竟见殷华坐在小径往内延伸的一个小亭子里。
那小亭子被一丛矮木遮住了大半,而刚才她又只顾着注意远方,才未看到亭子里居然有人!
不过在见到来人是殷华时,她其实松了口气。
虽然她编的谎言肯定骗不过他,但根据以往经验,她若不愿说实话,他倒也不会真的为难。
这男人阴险归阴险,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
「殿下。」既然被发现了,她只好开口唤人。
只是,那是错觉吗?为何殷华的脸上充满讶异。
殷华确实很诧异。
眼前的少女身着宫女服饰,但他从未见过她。
或者该说,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并不是宫里的人。
他身为北蛮太子,自幼见过宫中各形各色美丽的女人,却没有一个及得上她半分。
那是张美得几可夺人神魂的精致娇颜,有着北蛮女人少有的秀美,却又不似南方冀国女人那般娇柔纤弱。
她一身肌肤似雪,双颊微泛桃粉,朱唇如雪地里一枝红梅,娇艳绝伦,弯弯的柳眉下衬着浓墨般的星眸,像有某种力量,教人见了便别不开眼,完全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殷华的生母过世的早,他自幼在人吃人的后宫长大,多年来没少吃过暗亏,因此对女色几乎无感。饶是如此,他也足足为了这张丽容怔了半晌才回神。
「你是谁?」再度出声时,他已恢复冷静,并开始思索这名少女出现在此的可能原因。
会是容妃派来的吗?但殷华很快就自己推翻了这个揣测。
容妃巴不得他不近女色,又怎么会送美人给他,就算是想安插人到他身边也不太合理。
她若有本事弄到并控制这等美人,塞到他这有什么好处?
辰绫也愣住了,不明白为何殷华不认得自己。
然而当她低下头,发现还拿在手上的蚕衣,才发现自己离开马厩后竟忘了把蚕衣披回,此刻竟是以真面目面对殷华!
完了。她心一凉,嘴上却仍道:「奴婢是厨房的人。」
殷华当然知道这是谎言,甚至他觉得这少女也晓得瞒不过他,却还是说了。
为什么,是笃定他不会揪着她去让其他人指认吗?如果是的话,他不得不说她还真了解他。
「你叫什么?」
她的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道:「……晨。」
这情景挺像几个月前她端着汤药进殿见到他时。
「哪个晨?」他继续问。
她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早晨的晨。」
「因为现在是早晨?」殷华一笑,也不在意,「姓什么?」
「太子殿下。」她咬牙道:「想必您早就知奴婢是偷溜出来的,若您要惩罚奴婢,就尽管处置吧!」
当她还是「灵儿」时,就已经受够被他用言语逗得胆战心惊的感觉了,这会儿可不想再任他牵着鼻子走。
殷华薄唇轻扬,心中对她的来历很有几分好奇。
不过直接问她是多半不会说实话的,而他也不打算搞严刑逼供那套,因此只淡淡的道:「放心,怜香惜玉我还是懂的,像你这样的美人,我怎么舍得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