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错了。”这是好不容易听他唱完歌,她放下双手后的第一句话。
“说错什么?”
“政府应该动用公权力禁止的,不是网络而是你的歌声。”
她的幽默再度引发他的大笑。
他逼她许愿,她很ㄍㄧㄥ,怎样都不肯把愿望说出来分享。
“好吧,你有隐私权。”
他摊了摊手,切下两块蛋糕,一人一块,他吃、她也吃,软软的蛋糕、软软的甜,软软的感觉在两人当中软软地发酵,友谊会让人心情愉悦,而他的笑脸,让她的心跳失序。她又错了,政府该动用公权力禁止的,除了网络、他的歌声,还有他四处发送的笑脸。
“怎么不说话?”他笑问。
“某一年的生日,让我印象深刻。”
“为什么,因为有个歌声比我还烂的男人为你唱生日快乐歌?”
龚亦昕摇头。
“有人送裸男给你当礼物?”
“送那做什么?提供我做人体解剖吗?”她故意冷冷一问,他笑得更是毫不克制。
“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你没看过我用两只手握着心脏,替它按摩的样子;没看过我用锯子切开别人胸骨,那时候的我才能用可怕来形容。”
“我猜不出来,好吧,给个没创意的答案,有人把蛋糕抹在你脸上?”
她又摇头,指指他送来的蛋糕,“这个蛋糕……”
“黑森林。”
“黑森林蛋糕,是我人生第一个生日蛋糕。”
话出口,她后悔,她没有打算向他传达自己的可怜,更没有打算让他知道,幼琳的生日蛋糕多采多姿,有各种造型口味,并且随年纪从单层进阶到五层大蛋糕,而年年的生日Party,热闹非凡……虽然那种事曾经让她很伤心。
但姜穗勍仍听出来,听出她的落寞寂寥,明知他想做的动作不合宜,可他还是做了。
他柔了柔她的头发,把她的头移到自己的肩膀,用手圈住她的腰,笑得很祸国殃民,“放心,这是第一个,明年会有第二个,后年有第三个,然后,你活到一百岁时,将得到你人生中第七十四个蛋糕,那个时候,你的徒子徒孙满天下,我得准备二十层的大蛋糕才够吃。”
“你太小看我的能力了,那时我的徒子徒孙会多到,至少得吃掉五十层的大蛋糕。”
“那有什么问题,不过是送五十层大蛋糕,又不是送一座五十层位在帝宝对面的大楼。现在,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让你印象深刻的生日里,发生什么事?”
“某年的生日,正好碰上我们这批学生要实习,实习时期,我们要把每个科都跑过,肾脏科、小儿科、内科、胸腔科……整轮都实习过后,才能在毕业时,决定自己要走哪一科。”
“你最喜欢哪个科?第一个实习的是什么科?”他好奇的问。
“喜不喜欢不重要,因为是先抽签再轮。”
“哪一科是大奖?”
“当兵的怕抽到‘金马奖’,而当实习医师的最怕抽到急诊室,因为大家都是菜鸟,临机应变的能力很糟,一个不小心……”
“我懂,像超商员工最严重的错,不过是算错钱、点错货;当老师的,顶多是出错试题、打错学生,而你们面对的是人命,容不得半点疏忽。”
“没错,急诊室是状况最多的地方。那天教授第一个点名我,他说我是寿星,有权利……”
“选择到哪一科?”
“错,优惠条款只有——寿星可以第一个抽。三、四十张纸签,而急诊室的名额只有两个。”
“机率很小。”
“没错。我抽了,打开纸签,看到上面明明白白写了三个字——急诊室。”
他噗哧一声笑出来。“你运气还真好。”
是啊,当场欢声雷动,所有人都起立大力鼓掌,掌声比我国中毕业领市长奖时,大上好几倍。”
“还掌声咧,以为你在开演唱会吗?”
“没错,我那时还以为自己是周杰轮,是……帕华洛帝。他们大笑、拍手、为我欢唱生日快乐歌。”那次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生日有人为她唱生日快乐歌。
“急诊室的实习好玩吗?”
“好玩?我曾经被一个老先生吐了满身的血,还在黑道大哥的虎视眈眈之下,替他的兄弟缝伤口,你说好不好玩?”
“哇,刺激,不过稳如泰山的龚医师一定没问题。”
“你干脆说,我的初体验——急诊室的训练,让我变得稳如泰山。”
“所以说喽,是人创造了环境,还是环境造就了人,那是鸡生蛋、蛋生鸡的无解问题。”
她抢话,抢完话,才发现两人说的是同一句,“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笑出声,她扬扬眉说:“我相信蛋生鸡、环境造就人们。”
“为什么?”
“我认为鸡是某两种不知名的鸟类,因为错爱,结成连理,生下鸡蛋,孵出不像爹、不像娘的小黄鸡。至于环境……对人心,有伤害、也有磨练。”就像环境之于她。
“所以一定是医学院的沉重课业,压得你喘不过气,才让你每分钟都过得战战兢兢。”
“我不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但医学院的课业沉重是真的,当医师很紧张也是真的。”说到这里,她鼓起腮帮子,深深地吐口气。
“听起来真的很沉重,看来健保局不应该苛扣医院的申请。”他点点头,满脸的认同。
“是啊,以前洗一次肾补助医院七千块,现在剩下三千五,以后还会更少,而且病人得重病已经够可怜了,身为医师,有时候明知道有好用的新药,还不能给病人用。”
“为什么不能?”
“因为新药贵,重症病人要申请却申请不过,那就只能说对不起,药再有效,医师也不能开。”
“你有满吐子抱怨?”
龚亦昕失笑。“我常觉得自己挑错科,当医师已经够笨了,还选医疗纠纷最多的心脏外科,我的脑袋绝对有问题。”
“脑袋有问题?我以为只有考满级分的人,才有权利填医学院。”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在台湾的教育体制下,考试分数越高的人越笨。”
姜穗勍仰头大笑不已。“你骂了不少人。”
“不,我骂的是自己。我痛恨读书,但为了赌一口气,非把那些读不通的东西给读通不可。你知道吗?最受不了的时候,我曾经拿绳子把自己绑在椅子上,逼自己背书。”
他停止笑,好看的双眉皱成两座山。他又想柔柔她的头发了……明明是这么刚强骄傲的人,却总是惹出他的心疼,这叫不叫做物极必反?
“干么那么辛苦?读不了就别读。”
“也许你的人生有许多条路可以选择,但我不一样,人生的每个阶段我走得清清楚楚,这个阶段结束,就要往下个阶段飞快跑去,我很小心、不能跌倒,我也得跑得够快,不能让自己慢别人半步,有时候感觉很累,但再累,我都得勇往直前。
“我并非没有怀疑过自己、怀疑过立定的目标正不正确,但累过、怀疑过后,还是得打起精神,继续朝目标前进。”
也许哪一天,自己会兵疲马困,会发现追逐的目标只是一场大笑话,但在那天来临之前,她唯一的选择是……跑、再跑、用力跑。
她说的对。父母亲从不建议他读什么科系,小时候老师说他资质优异,要母亲带他去测智商,他一生气,科科考六十分,母亲不但没有生气、没有硬将他送进资优班,还让他一路和笨穗青同班到高中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