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胡涂了。”姜穗青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喃喃地复诵起最后两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追忆……追忆呵……好像有什么是她想追忆的……
“他不胡涂,相反的,他很聪明,明白不管他是人或是蝴蝶,只要自己时时刻刻过得开心便行。”话甫说出口,龚亦昕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劝人容易劝己难,她怎么就不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
“不必去管是人或是蝴蝶吗?”
“对,就算在睡梦中又如何,只要梦得开心愉快就可以。”
“可是穗勍会骂我……”她嘟起嘴,眼底有着一抹无辜,明明是二十八岁的女生,却有十八岁的清纯天真。
“那么,你的穗勍需要再教育,没有人可以用自己的标准衡量别人。”
“医师,你真聪明。以前我也想考医学院,可是穗勍说我太笨,当医师会有医疗纠纷。”
姜穗青握住她的手,笑得满面甜蜜,而一向不喜欢被人碰触的龚亦昕竟也没甩开她,两人一张冷脸、一张热脸,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下,晕出美丽金黄。
龚亦昕是医师,习惯性评估病人状况。所以穗青没忘记以前想考医学院的事,那么,她丢掉的是哪一段?
从花瓶里抽出一朵郁金香递给她。“别想太多,花从来不想自己为什么绽放、鸟从不考虑自己为什么飞翔,用直觉去生活吧,人会自在得多。”
点头道别后,她起身,准备离开,没忘记自己上七楼的主要目的。
“医师……”姜穗青唤她。
她停下脚步,回头。
“可不可以请你……有空的时候来看看我?你来,我很快乐。”
龚亦昕呼吸窒了下。她以为自己的用途只有开刀,没想过自己也可以让人觉得快乐。人人都说她是怪胎,原来这玫瑰般的女人和她一样怪。
“好。”她的回答,换得姜穗青温暖笑意。
旋身,她撞进一个男人的视线里。
她未开口,他便发言,冷冽的语气,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谁?”
“看不出来吗?”她拉拉医师袍的领子。
“我跟护理站交代过,不准住院医师来打扰。”
住院医师?他太小看她了。
轻轻一哂,她连回答都懒,径自从他身边走过,没想到,他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来。
龚亦昕与他四目相对,两人打量着彼此,谁也不肯先开口。
见他们对峙不动,姜穗青连忙上前。“穗勍,我跟你介绍,她是我的好朋友,医师。”
医师?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把人家当成好朋友,也只有笨蛋青才会做这种事!他没好气的瞪她。这个笨女人,什么时候才能记取教训?
龚亦昕扯回自己的手臂,看也不看他一眼,对姜穗青点头致意,离开。
姜穗青追到门外,对着她的背影喊,“医师,不要忘记,要来看我哦。”
没好气地把她拉回病房,姜穗勍手指戳上她的脑袋,“有点戒心,不要把每个人都当成朋友。”
“我喜欢她呀。”她靠向弟弟的肩膀。
他们是龙凤胎,两人出生时间只相差六分钟,却分隔两天。她是姊姊,穗勍是弟弟;弟弟是天才儿童,她却是笨蛋的代表作。她常想,穗勍一定是天生鸭霸,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把脑浆全部抢走,才害她脑子空荡荡的,只好用浆糊填充。
他们的个性截然不同——穗勍冷漠,穗青热情;穗勍冷静理性,穗青事事重感情;穗勍理智重于一切,穗青却是人家对她好一分,她便会掏心掏肺。
在这种性格下,穗勍只占别人便宜,穗青却处处被占便宜,这么不同的两人竟是龙凤胎兄妹,光听就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哪个人你不喜欢?”连那个流氓都能爱上,他根本不相信她看人的眼光。
“是啊,不像我们家穗勍,喜欢的人好少呀。说说看,隔壁房的天使女孩,今天有没有长出洁白羽毛?”姜穗青笑话他。
他们家穗勍邂逅了邻房女孩,她叫做龚幼琳,长得很美丽,虽然五官比她的医师小姐差一点点,但是有张爱笑的脸,很讨喜。
听说她只有二十一岁,年纪轻轻就生病很可怜,而他们家穗勍最有同情心、爱心、同理心,发现她一个人偷偷躲在楼梯口哭泣,就决定保护人家。
她明白,穗勍的英雄性格是被她这个弱智姊姊培养出来的,他才会善待天底下所有的弱者。
“你无聊的话,可以去找幼琳聊天。”
她笑着同意,心里却想着,她还是喜欢和冷脸医师说话,但是……
“穗勍,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她不喜欢充满药水味的地方。
“不急,等医师们对你的病情做好评估,我们就回家。”
“可是医师说……”
“说什么?”
“庄生晓梦迷蝴蝶,是蝴蝶是人有什么关系,只要每分钟都过得开心愉快就行啦。”
他不喜欢那个“医师”,但他得承认,她说的话……该死的对。
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他柔声说:“对不起,我应该多花点时间陪你。”
她看着他难得的温柔,摇摇头。“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不够……”
姜穗勍拥她入怀。这个姊姊啊,小时候,她笨到让他觉得自己人生最大的耻辱莫过于此,但现在他才晓得,她是他永远都不想卸除的甜蜜负担。
离开姜穗青的病房,龚亦昕在进入龚幼琳病房时又迟疑了下。她总是迟疑,在面对家人的时候。
吸口气,门把好像会烫人似的,考虑半天,她才推门进入。
龚幼琳躺在病床上,在听见门把转动声时,苍白的脸庞出现一抹红晕,她望向门口,却发现进门的,不是她心底想的那人……
“姊姊。”
她咬了咬唇,有些不知所措,但想起姜穗勍,忍不住一笑。
好帅好帅的穗勍说她是天使……她是吗?她是公主、无忧无虑、备受呵护,但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天使。
因为她做过许多坏事,她有一点坏心眼,有一点嫉妒心,所以她对姊姊很烂,还时常背着她做坏事,这样的自己怎么会是天使?
她曾经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坏,上帝才会惩罚她,让她生这场病。
不过,为了穗勍,她愿意努力让自己变成善良的天使。对,她要悔改、要当真正的好女孩,总有一天,她会变成货真价实的天使。
她笑着仰头,再喊一声姊姊。今天,她要从忏悔开始,之后每一天,她要努力当个好妹妹。
龚亦昕走到她床前,定定望住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她是她的家人,不过“家人”二字对她而言,向来是憎恨的代名词。
“你好点了吗?”口气很公式化,看着她的双眼,波澜不兴。
“姊姊,我的病是不是很重,重到……医师束手无策?”龚幼琳语气迟疑,双眸泄露着不安。
她眉心竖起了皱折。许多病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乐观的,她据实以告;不乐观的,她选择沉默,但她没想过,今天问自己的,竟是她恨了二十几年的妹妹。
该怎么回答她?她有些不知所措,只不过从冷冷的外表,没人能察觉出她的无措。
第1章(2)
“姊姊,我的病真的很严重,对不对?”她的沉默重击了龚幼琳的心,接着眼睛泛红,泪水盈眶。
见她这样,龚亦昕悄然叹气,别开目光,看着手里的病历。但这病历不是幼琳的,她只是需要一点东西掩饰,掩饰她莫名其妙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