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谁教他爹曾是铲奸除恶的正义大侠,娘曾是终日行善做功德的狐仙,他也就遗传了他们那么一点侠义心肠、一点爱管闲事的天性。
但,他无法逆天行事,莫大哥的生死只能让老天去“顺其自然”。
“啊,难得到吴山镇,我想四处看看。”他打算出去走一走,说不定有机会碰到莫大哥,顺便逃离好似会看穿他的白大哥。
“吴山镇我很熟了,且让我识途老马带你一游。”白颢然笑咪咪的。
“家一,谢谢你。”窦云霓起身,淡淡笑道:“留下来多玩几天。白颢然,家人都忙去了,不好意思请你招待客人。”
“哪儿的话。裴家一是石大爷认的干甥儿,我当然要打点好关系了。”白颢然说着便勾肩搭背过去,搂紧逃不掉的少年。“裴弟弟啊,晚上我也留在这里作客,咱俩正好可以秉烛夜谈。”
“呃,这个白大哥,我在家排行老大,不习惯人家叫我弟弟……”裴家一被挟持住,只好跟着他走了。
“嘻。”吟春见状笑道:“裴小哥好像很怕白少爷会吃了他。”
“糟!白少爷会不会追不到咱小姐,转而喜欢男色?”宝月也惊呼。
窦云霓仍挂着那抹浅笑,随两个丫环去乱猜说笑。
其实她还想问裴家一,有关离青哥哥去葫芦山的事,但裴家一翻来覆去的回答只有:他给了银子,说送给吴山镇窦家窑的小姐,就走了。
再问下去,徒然让裴小哥见笑了。她又想到种种不合常理的情事,更是思绪紊乱、焦急难耐,可偏偏家人才出去寻人,她只能静心等候。
“我们去娘那儿,跟菩萨求离青哥哥平安。”
“小姐!”一个家丁跑进院子。“老爷请你过去大厅。”
是有离青哥哥的消息了吗?窦云霓急忙奔去,进到大厅,原来是来了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大爷,身后还跟了两个随从。
“云霓。”窦老爷介绍道:“这位是京城来的张同张大爷,他拿一套瓷来鉴定是否为吴山瓷。张大爷,这就是小女。”
“张大爷您好……”
窦云霓一句问候还没说完,忽地全身僵冷,目光死死盯住桌上的盒子,盒盖已打开,露出来的正是那套她亲手做的“吃饭的家伙”!
白瓷依旧莹润,却折出了森白的清光,令她眼睛刺痛不已。
“怎会……”她跑上前,再看一次,声音已然颤抖。
“云霓,这真是你做的?”窦我陶走过来。“难怪我瞧着像是你的手工,可我没见过。”
“爹,这是……”窦云霓颤声道:“这是我特地烧给离青哥哥的,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在京城跟一位莫公子买来的。”张同说道。
“他卖给你?!”窦云霓极力抑住眼泪,原先的极度担忧转为直落谷底的失望。“他为什么卖给你?”
“没有为什么,他拿去市集叫卖,让我八十两买下了。”
“八十两?”窦云霓拿手紧紧掩住嘴,这才不会痛哭失声。
石大爷出五百两他不肯卖,如今八十两就贱卖了?
他离开后,她去寻了他的房间,发现他带走了“吃饭的家伙”,那时她便存着希望,毕竟他是顾念旧情才会带上她做的瓷;而后来他又回来告诉她,他每天用“吃饭的家伙”,她听了更是欢喜。
卖掉了,这意味着什么?真正断绝他和她的关系?!
如果现在摆在眼前的“吃饭的家伙”是真的,那么,那夜说要娶她为妻的离青哥哥就是作梦了?一切都是她平空构筑出来的?
窦我陶见女儿神色激动,忙示意丫环过来,自己也赶忙招呼客人。
“张爷,这边坐,这套确是吴山瓷,错不了了。”
“原来我买到了上等货色。”张同神色甚是满意。“莫公子是府上的人?我瞧他很懂瓷,也在瓷市买了不少好货。”
“你知道他哪里去了吗?”窦云霓急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四处行商,只在京城跟他有一面之缘。原先我还怕是假货,刚好路过洪城,顺道过来吴山镇瞧瞧,求个鉴定。”
“他绝不会卖人假货!”窦云霓好矛盾,既不舍他卖了这套瓷,却又为他辩解。
“是,小姐说的对。”张同点头道:“我看莫兄是正人君子,又是行家,看来是他帮窦家窑到京城搜集名瓷了?”
“呵呵。”窦我陶干笑带过。
窦云霓呆愣站着,目光无神,仍是胶着在那套“吃饭的家伙”上。
“小姐,既然没事了。”宝月和吟春见老爷拚命使眼色,早已扶在两侧。“我们看是要回去赏美人草,还是去忙活儿?”
张同目送窦云霓离去,勾起了半边嘴角,眼睛冷冷看着,再转回头,又是一张做生意的热络笑脸。
“窦老爷,如今鉴定是窦家窑的真品,我一定是要好好收藏了。既然都来这一趟,又见识到知名的吴山瓷,我想跟你们进一批货。”
窦我陶打起精神。“来,张爷请,我们过去作坊那边瞧。”
第8章(1)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行智和尚握着竹笤帚,笑嘻嘻地朝大殿里的一个空蒲团说个不停。
“傻和尚又在发癫了。”来往的香客指指点点。
觉净寺的师父们虽是见怪不怪,还是走过去拉他。
“行智,别站在这儿,这边是要给上香的施主拜佛。”
“阿弥陀佛。”行智一边走,一边猛盯着空蒲团。
被“看”到了。即便没凝着任何人,莫离青还是不得不离开蒲团,“让位”给拜佛的香客。
他原是想到觉净寺听闻佛号诵经,好能息下他的执着心,岂料行智师兄具有灵通,竟是瞧见了他,地也不扫了,一直要“问候”他。
他该去哪里呢?起心动念,他又回到了窦府。
他苦笑。这份执念已经是不可动摇了。既然想守着她,那还是顺心而为吧,只要不让云霓见到他即可。
早已忘了当初为何而守。两千年了,太久远的过去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时时刻刻能守着云霓,他已心满意足。
夜,渐渐深了,他来到云霓房外,心却烦躁了起来。
真是心满意足吗?再守下去,会见到她跟另一个男子成亲、生子、白头到老,而他呢?仍是一缕苦守她的孤魂,就在旁边默默祝福她吗?
不!他不愿。他不为过去两千年的守候要求回报,而是他生在此世,他的喜、怒、忧、惧、爱、憎、欲七情皆因云霓而起,他不再心如止水,而是一个活生生、有情感波澜的男人,他何必等到下一世重新再来?他这一世就要圆满他对云霓最深刻的感情。
刹那间,他已来到了她的床边。
她并未放下床幔,窗外的水影映墙,月华如昼,一室明亮,她睡在皎洁的月光里,脸蛋着上柔美的月辉,小嘴微张,更显娇憨可爱。
春寒料峭,她仍改不了贪看水光的习惯,开了窗,看着就睡着了。
挖了这个池子后,他总会算好时间来到她的房间外,若丫环没帮她关窗,他就会悄声掩了窗扇。
走到窗边,他伸手去拉窗板,却是怎么也摸不着。
方才激躁的心情消失不见,换成了深沉的无奈。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静静坐到床沿,好好地看她。
彷若灵犀相通,她同时睁开了眼,没有惊奇,没有害怕,好似睁眼看到他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一双瞳眸眨也不眨,就直直瞅着他。
瞅着,瞅着,万籁俱寂,没人说话,月光静悄悄地在她脸颊照出两条泪痕,他的心陡然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