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宋子赫挺直背脊,做个看表的动作,不准备延续这个话题。
宋思孝视若无睹,仰起下巴说道:“田——碧——海,这女孩儿是不坏,起码比起你以前那些个是好多了,样貌虽不是最好的,但端得上台面,自食其力又懂事,也不爱玩,生活简简单单,她父亲田鹤年又是有清望的退休教授,就是家里单薄了些,帮不了你太多忙。”
“嗯,资讯挺完备的,您又让人去查了?”
“基本的工作少不了。”宋思孝挥挥手,照样不理会讥诮,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查也是白查,我看资料很快又要更新了,你就替我省点工夫吧。”
“更新?”宋子赫瞥了眼他难得幽默的父亲。“其实不更新也行。”
“……”
“您若不反对,我就把她娶回家去,怎么样?”
“这玩笑跟我开开就罢了,别在你奶奶面前来这一套,遭骂的是我和你妈。”
宋思孝从容座沙发直起腰,习惯性挥了挥袖口,准备结束这个临时会面。
“人呢,最悲哀的事之一就是说真话别人老当假。”宋子赫作出烦恼状。“您老说该怎办?”
“……”
“您不是说我老大不小该收心了?我想想也对,唔,那么就反璞归真吧,娶田碧海好了,皆大欢喜。”
宋思孝直瞪着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儿子,欲从那张真情挚意的俊美脸孔里找出点蛛丝马迹;他察言观色了半刻,郑重点头道:“好,好主意。不过,你确定人家田小姐欢喜嫁你吗?”大掌一挥,笑着步出办公室。
宋子赫低下头,双手插进裤袋,低喃道:“我不知道她欢不欢喜,但全世界的人为什么都认为她不一定欢喜?这是我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
第7章(2)
没人可以给予回答,但他已做出了决定,准备自己找答案。
田碧海时不时失踪一下,或许真另有蹊跷;她凡事低调,一般交情的朋友未见得了解她。她无法全心全意敞怀接纳他,总是犹疑再三,莫非另有所好?他想起了前些时宋子俐的谬论,如今思及,并非全无道理,当务之急,他得找出那个影响了田碧海至深的不知名劲敌。
他按下车窗玻璃,屈起肘臂倚靠在窗沿,远望那栋静巷内旧式不起眼的七层楼电梯公寓,再比对一下时间,将近两小时了,田碧海即将出现。
三分钟后,她果真走出了公寓大门,原本带去的两大袋东西消失了,一身轻便上了自己停靠在路边的小型车,从静巷另一端驶离。
三次了,他亲自追踪了她三次说不清楚行程的行迹,发现她去了相同的地址,停留差不多的时间,有时上午,有时晚间,他曾经冒险尾随探查她拜访的楼层——同样的七楼灯号,那里到底住着谁?
两小时,能做多少事?他实不愿细想,但那里必然隐藏着一个关键性的原因——一个她始终不愿意正视与他的关系,甚至多所逃避的源头就在那里。
他抽了两根烟,斟酌了可能会有的多方影响,止不住一股揭开答案的冲动,他最终捺熄了烟头,下了车往公寓迈进。
年久失修的电梯发出嘎吱的机械磨损噪音,他想像田碧海置身此处的心情,她可雀跃?可期待?是否也想到了他?
到这阶段,他终于体验出一个正在内心深处滋长的事实——他爱上了这个女人,真真切切地,他不容许路途上的任何阻碍出现,干扰他拥有她。
他踏出了电梯,新的困难却等着他,左右两扇铁门哪一扇才是目标?
站在中央,忖度了稍久,他右转身,面对一扇较洁净的红色铁门,按了两下一长一短的门铃。
疾步奔来的拖鞋踩踏声在铁门后清楚响起,几乎不必等待,里面那扇厚实的木门便霍然开启,伴着一个欢快的女性嗓音:“不是有带钥匙吗?什么东西忘了拿?”
铁门随之开放,他准备好的道歉台词没有说出口,门内门外的两个人正面对望,他们看清了彼此,他脱口而出:“恩琪?”
他没想到一次就找对了门。
*****
他们无语对坐良久,隔着一张茶几,像隔着一道海洋,任谁都不知如何划破隔阂。
她扎起了长发,露出美丽依旧的脸蛋,但右颊覆盖着一小片陌生的美容胶贴,显然是为了抚平底下正在愈合的伤口。
她低着头,紧抿着唇,两手握拳放在膝上,一张一阖,内心分明在激动着。
不得不打破沉默,他开了口:“你认识碧海?”
她吃惊地抬起头,不停转动棕色眸子。她聪敏地连结各种征兆,某种令她骇异的想像快速成形,那是她从未设想过、也不该发生的景况;但这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半年后找上门决计不会是为了她。
“认识,认识大半辈子了,从中学一路到国外大学念设计,我们相识了十年以上。”她字字清晰地说着。“你呢?你认识了她多久?”
“五个多月。”说完,他瞬时恍然大悟。“原来,她所有的犹豫都是为了你。”
一句话胜过细说从头,她呆若木鸡,双眼立即盈满了湿气,她用了一分钟消化这句话代表的不堪闻问的意涵,一开口嗓音便沙哑:“你没想到吧?你以为你可以掌控任何人、任何事?”
“不,你误会了,我从没想要掌控任何人。”他绕过茶几,蹲跪在她面前,与她平视,仔细审视她的脸,他问:“怎么回事?”
如果这句问候一开始就已传达,会不会一切都将不同?“那天你不来,我从天桥上跳下去,我说到做到。”
当时雨势很大,她对着手机吼完,发现自己掌控不了这个男人,而男人却已牢牢牵绊住她的心,用尽心机,男人并不想放下一切前来会面,她在他心头的份量在当时已充分表露,大雨让她无比迷惘,也无比冰冷,原本的威胁戏言在眼前萦绕,她想让他后悔,一秒内便做了决定,在伫足点一跃而下。她准确掉落在一辆货车车顶,再弹落在洒满卡车掉落的粗石砾的路面上,幸好当时坠落的方位正好红灯车停,没有造成更大遗憾,她四肢受到无数擦伤,右小腿立时骨折,右脸着地处一片血肉模糊,她在医院躺了一个月,整型手术数次,每一次都累积了无限的恨意。
他闻言震惊不已,语气却相当平静。“难怪你消失了这么久,电话和住址也改了,我告诉过你我那时有事。”
“你说的有事是指那位邓小姐?”她冷看他。
他摇头。“不,我那时真的有事。至于邓欣,我认识她在你之前,你也早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我从未欺骗过你不是吗?”
“你并没有阻止我爱你。”
“我从未承诺过什么。”他面色凝重。“恩琪,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向你道歉,那绝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我当时知道,我会尽量弥补你的损失和缺憾。”
“你能弥补什么?”她厉声问。
他闭眼片刻,无奈吁出一口气。“我的确做不了什么,你要的我不能给你。”
她炯炯凝视他,那日思夜想的脸孔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给不了她要的安慰;而他的出现,竟是为了别的女人,一个她毫不保留吐露内心真意的知交。人生无常,莫过如此?
她眨回几欲滑落的泪水,挤出一点笑意。“你来是为什么?想看看碧海隐瞒了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