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不要?”
“唔哟。”唐湘茉摇头到一半,脖子疲痛,索性还是放弃。
两人额头上都很狼狈地贴了散热贴,霍于飞见她像个大体一般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自知理亏的他难得垂头丧气,像个低下的臣子等待女王号令,可惜唐湘茉现在连瞪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唐湘茉后悔莫及,肯定自己没这么惨过!就连当初被卷入爆炸意外,也不过是断了右手,现在呢?半身不遂不说,还烧到快四十度,累得能直接去死,更别提她嗓子全哑,每讲一个字就像有人在里头拿着刀猛刮。
相比之下,霍于飞虽然发烧、红疹未褪,至少四肢健全,能站能走,她越看越觉碍眼。“出、出去,我要睡觉……”
霍于飞无可奈何,只得干笑一声。“好,我不吵你,好好休息。”
她哼哼两声,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一合眼便睡了过去。
霍于飞见她这样,晓得自己昨晚是真的过分了。记忆中她曾数度求饶,可他一股热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烧融得他理智全无。她太诱人,教人难以抵挡,他仿佛沙漠旅人,单独一人走了太长时间,亟需泉水滋润,而她的存在,是他唯一的救赎……
他笑了,不得不说这种肆意而为的感觉挺美好,只是难为她承受,但这火也是她不怕死地点燃,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原来他失控起来居然这么……呃……六亲不认。
他终于遇着一个能令自己心情释放、接纳一切的对象,她尽管嘴上不讲,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包容、成全他的恣意,令他温暖。在她面前,他再不需要装模作样,何况这一生,她已惹上了他,休想再逃脱……
想着,霍于飞轻抚她的发,给她盖好被子,退出房间。
他也发烧,但情况比她好太多。房门外举目所见一片狼藉,这要让打扫阿姨收拾未免有点不人道,霍于飞只得认命清洁,把该洗的扔洗衣机,拿拖把拖地,沙发套看来得换一个了,深红色不错,应该很衬她白嫩的肤……
唉,想着想着,又发晕了,只怕再下去真要烧成傻子,他只好勉强撵去脑中泛滥的绮思。他一路整理到射击室,看见那把被嫌弃的蟒蛇,左轮中的劳斯莱斯就这么被他们当垃圾扔着,也太可怜了点。
他上前拾起,抬眉,掂了掂重量,一把子弹退出,他哭笑不得。“这女人……”
搞半天,里头全是空包弹!也难怪唐湘茉根本不怕走火,不过另外一种火倒是走得非常彻底,烧了他们足足一晚。
他笑了笑,把枪枝妥当收好。至少她现在累得无法再烦恼父亲的事了,这好歹算是功劳一件吧?
第10章(1)
这一天,天空阴阴的,微微飘点小雨,唐湘茉去见了自己的父亲。
唐济光并未被禁见,父女俩多年没怎么接触,物是人非,年过半百的他这些年瘦了许多,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唐湘茉看着父亲走入会客室,心头百感交集,不禁喊了一声。“爸……”
“你来干什么?”唐济光眼神很轻,这一年来受困囹圄的生活,让他过往愤世嫉俗的狠戾不见了,像是尖锐的晶石被磨平了棱角,却也再折射不出任何光华。
唐湘茉看着父亲,这个从小只愿意施舍背影给她的男人,现在两人面对面,她几乎可以细数他脸上皱纹。过去她很怕这样的冷漠,那冰冷的气场总是压迫得她浑身不舒服,但在这刻回首,却发现是自己在意得太过分了。
三十一岁的她,事业有成,其实早已脱离了家族束缚,得以自由,再不必战战兢兢,卑微地渴求父亲一抹温暖的微笑。
所以,她说:“我不后悔。”
不后悔选择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即便为此背负罪名,被世人指责为陷害父亲身陷牢笼的不孝女。
唐济光扬起眼眸,瞅着女儿,出乎意料地平淡:“你没什么好后悔的。”
同样地,他也不后悔自己的作为。
会客室内再度陷入沉默,那些温言好语似乎从来不曾出现在他们之间,或者唐家就是这样的。唐湘茉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她想知道父亲是否恨她?恨得巴不得她死?他送她的枪,她一直好好保管着,那又代表了什么意义?
良久,唐济光率先开口。“我说过你名字的由来没有?”
她一怔,摇摇头。
唐家在她这一辈,按祖谱中间字不论男女皆是由“湘”字为名,难道还有别的什么?
她一脸迷惑,只见唐济光掀了掀唇,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语出《庄子?太宗师》。唐湘茉不懂父亲怎么会突然跟她提这个,正要问明白,唐济光便接着说:“好好想想这句话的意义,台湾不适合你,早点回迈阿密去吧,往后没事就别来了。”
他语调疏冷,态度淡漠,说罢便要转身离去。唐湘茉思忖这句话的意思,忽然竟有些明白了。“爸……”
原来是这样?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在危难之时相互以口沫润泽对方,延续生命,还不如平静安稳地在江水里各自悠游,想不起对方。
上一辈的恩怨,唐济光注定得背负,他的父亲唐沅闳在争夺唐家继承人之位的时候输了,输得彻底,最终被迫挺而走险,死在牢狱。他从小被灌输必须为自己的父亲争一口气,但唐湘茉不需要,也不适合那些。
他并不打算做个好爸爸,却也没想将她牵扯进来。与其让女儿在艰险里倚靠自己,成为他的弱点箭靶,还不如放她到安全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而她也没教人失望,她凭借一己之力,确实有了属于她的一片江湖,若能忘了唐家的一切,那便再好不过……
唐济光进去了。
唐湘茉始终站在那儿,瞅着父亲的背影,眼眶潮润,却没落泪。
她知晓父亲并不希望她留恋这份淡薄的亲情,而这是她现今唯一能尽的孝道。她的疑问也得到了答案,父亲早就失去了掌控黑道的能力,可在那之前,她已有了另一个去处而不受胁迫。
她曾经为自己被放逐而忧伤、失望、绝望,未料那却是父亲赠予的最大的礼物……
如同那把枪,他给她的,是保护自己的力量。
唐湘茉走出了看守所。
天色仍黑,霍于飞站在停车处,却似有道光汇聚在他身上。她面容阴郁,表情复杂,走上前去,最终抑止不住地落泪,哽咽道:“我不喜欢……”
“呃?”霍于飞全无准备,手忙脚乱,瞅望她哭泣的脸,心疼得紧。他将她抱拥入怀,还好这一刻除了安慰她,他也无法有其他念头。这拥抱很平实,烘暖了她,她哭得像个小女孩,停不下来,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抹。
霍于飞一手撑伞,一手拍抚她的背,软言哄着:“好乖、好乖,你看,痛痛飞走了~~”
“飞你个头啦……”她哭着,却万分感激这一刻有他存在,让她得以宣泄。
她把刚才在看守所内的对话跟霍于飞讲,一边讲一边抱怨。“他从来没问我想不想,太过分了……”
他叹了口气,也没想过唐济光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教育她。“唐家是虎袕吗?”怎么对下一代都是推落山崖再叫他们自行爬上来?
“我以后绝对不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唐家的悲剧已经够多了,先是她爷爷那一辈,再来是她父亲及堂姑,然后是她与唐左琳,那些恩恩怨怨不该再传承,预料之外的是,父亲竟与她有相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