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妍,我要你留下。”她听到他在自己耳畔轻语,“等到这炷香燃完,我们便可以天长地久——”
呵,这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吗?曾几何时,他变得如此迷信了?
而她知道,素来自信的他宁可如此迷信,只是因为她……
“千帆,”她转身,望着他深邃的眼睛,笑意似冰雪初融,“就算这炷香熄灭了,我们也要永远在一起。”
他一怔,高大的身躯一颤,弯下腰来,紧紧将她拥住,俊颜贴着她的颈项,传来灼热的温度。
原来,幸福是这种感觉,就像那年她在严冬腊月找到的一束红梅,因为稀少,所以弥足珍贵……
她感到心儿在狂跳,亦可听到他朐中响起同样的曲调。
她不知道,对他而言,她是比任何珍宝都更加难得的天赐奇迹,是上苍给他坎坷际遇中唯一的垂怜。
第6章(1)
“上官尚服,这是我请亲戚专程从江都带回来的点心,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上官尚服,这是一块世间罕见的美玉,不知可否入您的眼?”
“上官尚服,这是来自西域的羊毛毯,冬天盖着最是暖和,知道您怕冷,特意从番人手里购得,希望您笑纳。”
“上官尚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平素清静的尚服局闹得门庭若市,堵得水泄不通。
“这是怎么了?”绫妍望着眼前诸人,不仅有宫女,有女官,就连中宗几个嫔妃也特意命人送了礼物来,似乎一夕之间,宫中所有的人都争相巴结讨好她一般。
“上官尚服,你不知道吗?”尚仪局派来的宫婢道:“九月十九是观音节,所谓观音渡南海,便是这一日。”
“那又如何?”绫妍仍是不解。
“今年比较特别,皇上下旨,要在宫里办‘出高兴’。”尚寝局女官抢着答。
“出高兴?”这是什么东西?
“便是置花车,游御花园,锣鼓助兴,歌舞同行,民间亦唤‘游行’。”几个嫔妃派来的太监你一言我一语。
“哦,游行?我见过。”绫妍笑道:“小时候在江都,每逢三月初三赶庙会的时候,便有此举。我记得花车上似乎还有人扮演各式神仙,什么王母娘娘蟠桃会,八仙过海显神通,甚是好玩。”
“对对对。”诸人纷纷点头,“就是那个,不过,今年皇上下旨,要选人扮观音。”
“扮观音?”绫妍抿唇,终于意识到重点所在。
“说是要挑宫中一个最美的人扮观音呢。”近旁的宫女低声道,“谁若是被选上,不仅出尽风头,而且还有可能得到皇上青睐……”
呵,原来如此,怪不得大家都这么积极兴奋,各宫宫女,六局女官,失宠已久的嫔妃,都瞄准了“观音”之位。
“那你们怎么都跑到我尚服局来了?”绫妍故意问。
“上官尚服,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想选上,自然得来求您啊——”众人道出心声。
绫妍不由得摇头笑了,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素哪里有这么多人与她亲近?谁知为了自己利益,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都跑出来了。
“好了,各位,把你们心目中构想的衣服用图画好,明日送到我这里来,我会命人加紧赶制,不会耽误的。”她应承道。
得到允诺,众人眉开眼笑,留下礼物,一哄而散。
吵了这半日,难得片刻安宁,绫妍推开满桌子东西,继续未完成的刺绣。
“别人都快忙翻天了,就剩你这么气定神闲。”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盈盈笑意。
不必回头,她亦知道是他。
绫妍手中不停,莞尔答道:“我忙什么?我又不想被选上。”
“在我眼里,观音只有一人能扮——”韦千帆踱至她面前,抽离她的绣架,轻轻握住她的柔荑,“那就是你。”
“我一不喜欢出风头,二不想得到皇上青睐,争这个干么?”她耸肩道。
“话虽如此,可皇上下令,宫女女子皆要参选,你总要替自己制一身衣衫,才不致丢了咱们尚服局的脸吧?”揽起一束她的秀发,大掌搁在她颊边,深情凝视,含着无限宠爱。
“穿现有的衣裳便行了,何必专门做?”
绫妍狐疑地打量他,“我说韦大人,你特地过来,不会是提醒我要做新衣服吧?”
“我是特地过来请你饮茶。”他展颜笑道。
“什么好茶?”她好奇。
“在这儿喝没意思,得去一个地方。”韦千帆牵起她的手,直往门外走去,不容她反对。
“什么茶啊,要喝还得挑地方?”她巧笑摇头,却不由自主放下手边的绣件,跟随他离开。
他带着她,悄悄从后门出去,绕过大半个御花园,来到池塘边。
已是秋季,荷花已经凋零大半,荷塘多剩残叶,看来颓废冷清,而岸边靠着一叶木舟,摇摇曳曳,形单影支。
“干么带我到这儿来?”绫妍诧异地问。
“近日读到一首小诗——映日荷花虽褪去,留有余香绕清池。觉得意境很好,便想到了这里。”韦千帆牵着她的手乘上孤舟,只见舟上早已备妥茶具。
“原来,是来饮莲子茶。”她会意而笑。
“知道你怕苦,我特意在茶中添了蜂蜜。”他摇动手边木浆,小船划过水面,渐入残荷深处。
绫妍甜甜一笑,为他的贴心而感到幸福。
她微微饮一口杯中蜜茶,鼻尖吸进满池余香,只觉得这偏僻的景色,顿时变得绮丽繁华,熠熠生辉。
自从她与韦千帆定情以来,碍于羁绊,两人只得避开耳目,来到这种清静处幽会,而他总是想尽办法让她高兴,就算再枯燥的景色,在他一番打理之下,亦能变成唯美动人。
“千帆,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心……”看着他挖空心思忙碌,她却不曾为他做过什么,想到就不由得惭愧。
“费心?”他凝眉,似乎责怪她客气的用辞,“不能正大光明与你相守,我就已经够内疚了,若连这此都做不到,不如把我千刀万剐算了。”
“不许你这样说——”她连忙抓住他的衣袖,“千刀万剐……这话太不吉利,让我害怕。”
他笑了,换了温柔口吻,“放心,为了你,我会长命百岁地活着。”
绫妍心中又甜又喜,羞怯低头。头顶有一片硕大的荷叶碰触到她的发髻,她不得不伸手将之拨开,却忽然似想到了什么,一阵沉吟。
“怎么了?”韦千帆注意到她微妙的变化,“嫌这叶子碍事的话,我替你砍去便是。”
“不……”她思索,“若是做一条形似荷叶的裙子,倒也不错……”
“你啊,果然不愧是上官尚服,什么事都朝衣饰上面想。”韦千帆忍俊不禁,“不过,这个构思倒是不错,只不过世间衣料,难以呈现荷叶之美。”
“荷叶之美,在于这似皱非皱的叶痕,绫罗绸缎过于平滑,的确是很难呈现其貌。”绫妍颔首道。
“不过,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他仿佛脑中灵光一闪,兀自低语。
随后好半晌,他都没有说话,陷入沉思之中。
“千帆——千帆——”绫妍唤道,“想什么呢?”
呵,她跳出来,他倒陷进去了。好端端的约会,干么被这些闲杂小事打扰?
“我在想……”韦千帆仍旧怔怔出神,“假如……”
“别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了,饮茶吧。”她递上杯盏,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他一迳的沉默僵坐着。
“千帆,你看,我今天抹了新买的胭脂。”绫妍仰起头,微微嘟嘴,“是用蔷薇花制的,好香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