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可以成为乔家大少奶奶的,”乔子业憎恨的目光不肯放过她发白的脸庞,“做乔家的当家妻子,与丈夫年貌相当,恩爱白头。不必像别的女子,为钱财家计发愁,更不必害怕丈夫会纳妾移情,因为他自从遇到你的那一天开始,就再没正眼瞧过别的女人,发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在表白自己的心境吗?没错,这一番话,的确让她动容。
因为一念之差,她错过了此生最值得珍视的人,相思无用,后悔晚矣。她以为自己可以坚强,遗忘过去,没料到这一刻仍然支撑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她不断抽泣,整个身子似在抽搐,险些窒息。但情绪迸发之际,她难以掩饰,只能任由洪水决堤。
“素问……”乔子业声调忽然变得柔和,捧起她的脸庞,“告诉我,告诉我,你后悔了,对吗?对吗?”
她的眼泪像滚烫的熔金,熔穿他冷漠的心防,原本只想报复的他,动了恻隐之心——假如,假如这个时候她能承认过错,他愿意带她远走高飞。
乔家的一切,他可以抛下,重新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哪怕眼前的地位是他历经千辛换得……
尹素问闻言,挣脱他的大掌,径自俯下身子,将头埋在床榻间,泪水渗透冰凉的丝绸,不得不承认,听到这话,她有片刻迟疑。
倘若承认后悔,他们还有可能再续前缘吗?别说她嫁给乔子萌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就算没有,她的背叛也不会使两人的感情再像从前了吧?
白璧碎裂,难以复原。
“乔子业,”她终于强抑泪水,挺直身子,双眸正视他,第一次,唤出他的名字,“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什么?”他一怔,所有的期待瞬间凝结。
“我从没说过要嫁给你,”她听到自己狠绝的回答,“或许你误会了……”
“误会?”他紧捧她的双颊,用尽所有的气力,她一张脸血凝绛紫,感到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如果是这样,你当初为何说要等我?”
“我只是说等你回京……继续当朋友。”她用了最隐晦无害的词来形容他们之间的交往,“朋友”,可以很亲密,也可以很疏远。
“你再说一遍——”他难以置信地凝视她,“难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他以为依当初两人的默契即使不必言明,亦能了解彼此的心意。他以为,离京经商之前那一番表白,爱恋已表露无遗,没想到,倒成了她狡辩的借口。
听着他不知是威胁还是哀求的语句,她把心一横,道出连自己都感到错愕的回答,“对,从来没有。”
这一刻,他的脸庞离她很近很近,但感觉却如咫尺天涯,如此亲近却又陌生。
她知道,自己的简单回答,像一把利剑,斩断了两人所有的憧憬,只剩怨念。
“五少奶奶,小的叫小盈,是府里派给您的贴身丫鬟。”一张漂亮的面孔笑意盈盈,人如其名。
尹素问看着镜中的自己,蜡黄的脸色完全不似新娘子,昨夜,乔子业愤然离开后,她就没有片刻入眠。
所有的相识、相遇、误会、憎恨,万般坎坷转折,尽在心底激荡,让她难以安睡。
“五少奶奶真漂亮,”小盈没看她的脸,却一直盯着她的脚,“我打小在乔府长大,太太、姨太太,几位少奶奶都伺候过,还没见过谁的金莲能与您媲美呢。”
“别这么说,”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幼家贫,缠足的方法也是胡来的,哪里称得上好看,没缠坏就算万幸了。”
“五少奶奶别谦虚了,若您的金莲不美,也不会让老爷相中,把您嫁给五少爷了。”小盈道出原委。
“什么?”素问一怔。
“五少奶奶大概不知道吧,咱们家老爷替少爷们挑媳妇,家境容貌一概不论,只求这脚长得顶尖的美。听说那天您替王家绣坊送来针线活计,站在庭院里,一眼便被老爷瞧上了。”
还有这种事?她是来过一趟乔家,帮王妈妈跑腿送几幅锦绣,还记得当时一群男人从东门进来,她便低头立在花荫下,等他们过去……没想到,那一幕竟成了与乔家缘份的开始。
“老爷近日身子欠安,听大夫说,熬不过几天了,”小盈悄悄道,“他就指望临走前,能把您娶进门。原本是想说给大少爷,可大少爷一口拒绝,言明早有意中人了。老爷无奈,只得把您嫁给五少爷……唉,咱们五少爷可爱归可爱,年纪是小了些。”
尹素问闻言满脸惊诧,随后挂起一抹苦涩的笑。
这算阴差阳错吗?倘若乔子业早知是她,会一口拒绝吗?
第1章(2)
“老爷为何非娶我进门?”她越发想不明白,“按说,子萌年纪还小,等他大些再娶亲也不迟。”
“老爷说,像您这样的美足千古难遇,若不娶进咱们乔家,定会被别人抢去了。正好又遇上老爷身体不适,更想藉五少爷的亲事冲冲喜,才匆匆忙忙把您娶进来。”
听到这,她多少有些明白了,这位乔家老爷就是人们传说中的“恋足癖”吧?别人收集古玩奇珍,他收集的,是天下美足。为此,不惜血本,不吝代价。
“这么说,我那几位嫂嫂,也是老爷订下的?”尹素问忍不住问。
关于乔家的种种奇异行径,对她而言,新鲜又可怕。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应付将来的一切,适应这大宅门里的生活。
“对啊,”小盈回答,“咱们二少奶奶,是刘尚书之女,自幼温柔娴静,别人都说三寸金莲,可咱二少奶奶,却只有两寸,像桔子瓣大小,堪称千古之奇。”
天啊,桔子瓣……那多稀奇!尹素问听得瞠目结舌。
“三少奶奶,是富贾董家之女,天性泼辣好动,像个男孩子性格。不过,一双美足却挑不出半点毛病,不肿不窄不歪不斜,不大不小正好三寸,是把『活足尺』。每年这京城里的闺女缠足,都求上门来,借三少奶奶的鞋样,以此为模版。”
“两位嫂嫂的家境,非富即贵,怎是我这等平民可比……”尹素问不由得自惭形秽。
“五少奶奶您别这样想,咱们四少奶奶家境还不如您呢,可是在这府里照样得宠,上上下下没人敢得罪她。”小盈笑道。
“四嫂家里是做什么的?”
“梨园行的。”
戏子吗?她再度吃了个大惊。
“少奶奶您是否听说过一出名剧,叫『追鱼』?”
“看过,那是京城名伶第一春的拿手好戏,我曾有幸看过一次,整出剧唱练坐打一样不少,第一春踏着一双纤足翻滚跳跃,让人惊叹。”尹素问回答。
“没错,那第一春,就是咱们四少奶奶。”
“原来是她……”尹素问愣住,“难怪这些年都不见她登台了,坊间还诸多猜测,不知她到哪儿去了呢。”
“所以啊,一个戏子进了咱们家门,凭着一双美足都能得到上下一致尊重,何况五少奶奶您呢。”小盈莞尔。
这样的安慰能让她心里舒坦些吗?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预感,乔家表面一团和谐的气氛底下,暗藏汹涌,她得处处小心、事事提防,才能平安度日。
思忖中,忽然传来铛铛作响之声,像是铁块激烈的碰撞,从遥远的北院传来,诡异又凄厉的。
“不好,老爷他……没了。”小盈闻声霎时愣住,泪水涟涟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