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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没有严格规定,生死簿谁想改就改,天下岂不大乱。

  不要问他为何知道擅动生死簿的下场,只有亲自尝过那种疼痛之后,才会不敢再犯,当初对方家第二代的削寿之举,就足足让文判有大半年无法离开床榻,软得比块破布更不如。

  “那现在怎么办?放任小银生下人类和貔貅的混种?或者你们准备直接对付小银?!”勾陈可不会眼睁睁看银貅被他们欺负,他这个哥哥不是做假的。

  “无论你说的哪一项,都不是我能插手干预的范围,我只管死,不管生。”文判回勾陈一抹既客气又冷漠的微笑。那只母貅只要没断气,便不在地府管辖之内,他们无权变更她长达数百年的寿命。她与方家子孙不同,他们是在入世之前,岁寿未定,一生历程亦未谱写记载,影响层面不大,那时要做些小手脚何其容易;一旦进轮回,转生,涉及的人事物太宽大广,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谨慎。



  “不然你告诉我,生死薄里新浮上来的那段“不该有的纪录”,写了些什么?它交代的是小银腹中孩子一生的命运吗?那孩子真的会被生下来——”

  “狐神大人,你问太多了。”

  “我只想知道,那个孩子该不该留!”

  “该不该,不是你或我说了便算。假如我告诉你,他留不得,你就打算动手扼杀银貅腹中之子?反之,我若说他该留,你便不顾一切护他周全,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文判虽不咄咄逼人,却教勾陈无话可说,沉默以对。良久,文判才再开口道:“这件事,你别插手,会有人出面收拾混乱,上头是决计不允许错误再延续几百年,我能说的,仅止于此。”

  “会有人出面收拾混乱?这句话是何意——”勾陈还想追问,一阵白烟,取代文判的身影,由勾陈眼前消失,根本不准备回复他任何问题。勾陈对着空旷森冷的鬼地方嚷嚷:“喂!文判,话说清楚呀!不允许错误再延续是怎么个不允许法?真的要对小银不利吗?文判——”

  呼呼风声,是唯一对他的回应。



  勾陈一头红发被拂得凌乱,如同他的心绪,全被揪扯在一块。

  为什么又惹出这种麻烦后续?

  到底该如何收拾?

  银貅眸儿瞠着,偶尔眨两下,再瞠着,又眨三下,确定睡意真的没有召唤她,她的神智是这些天来,最最清晰及清楚的。

  没有睡意,又闲赖在床上无所事事。

  说要带她赏余晖的勾陈,不知怎地,那天来匆匆去匆匆,一副有更紧急之事要办的模样,去了就没再来,已经三日过去。

  有点饿了……

  银貅摸摸肚皮,明明饿了,又没有哪种宝矿能引起她的食欲,勾陈为她带来的银步摇,就握在掌间,只消嘴一张、牙一咬,便可以舒缓饥饿,它闪耀着美昧的光芒,为何她却一点都不想吃它呢?

  她现在只想吃……

  那满满填在饰匣内,一小格一小格分置妥当,圆的棱的小花的小鱼的鸟儿的,像极一颗颗糖饴的七彩宝矿。

  那天离开方家时,没顺手带它们出来真是极大失策——虽然,它们也只够她吃个三、四日,吃光了,不会有谁再替她补满:不会有谁……细心琢磨,吩咐匠师将宝矿玉石磨得圆亮,放进嘴里咀嚼,舌头能卷戏着它们,而不撞疼了牙;不会有谁,勤劳变换金银小饰物的图案,一回是鸟兽,一回是花草,又一回是文字,就是怕她瞧腻了;不会再有谁……

  即便如此,她还是忘不掉它们的美昧。

  她想吃,她好想吃,哪怕只有几天的分量,她可以一天只吃一颗,珍惜的、细细品味的、舍不得太快咽下的、每一口都咀嚼再三的,将每一款饰物吮指回昧。

  这是她此时前往方家的唯一主因。

  对,她只是饿了,只是想吃它们,无关任何人,她不为了谁而回来……不,不是“回来”而是“过来”,她过来方家,纯粹想取饰匣,拿了就走,绝不恋栈,绝不……去见他。

  第8章(2)

  银貅离开连躺数日不曾下来的床榻,走出貔貅洞,一路上反复说服着自己。

  银芒包裹于她周身,白亮长发拖曳着美丽星光,在清澄夜空里,宛似星子降世,划过天边,随她驰过之处,留下奇景。

  当她落脚于海棠院中,银色长发柔软听话地纷纷乖坠回她纤背及胸前,镶嵌着淡薄耀芒的美人儿,伫立小庭之间。

  银瞳内,满是困惑,不由得偏着螓首,望向那扇没透出半丝烛光的紧合窗扇。好像……还不到方——那只人类睡觉的时间,他习惯睡前读些书……不对,他睡了不是更好?方便她去拿饰匣走人,而不需要隐身潜进房里,与他打上照面。

  银貅强迫自己冷哼一声,不想承认自己方才动了一些些……想看他一眼的蠢念头。

  无声地进了房,找到饰匣,她抱起它就要走,脚步却被什么给缠住,彷佛生了根、黏了地,沉重到无法轻易抬起。她停在那儿,背对绣屏,绣屏再过去,便是她曾与他缠绵嬉戏的大床,她被困在他和丝软被褥之间,裸程的嫩肤,同时感觉到他浑身贲起兴奋的肌理,火烫熨贴,以及身下被褥滑腻微寒的细致黹纹,他抱紧她,啄吻她的发鬓,一路烙下湿热印记,辗转于双唇上的吸吮,那时彼此气息交融,近得可以感受到鼻息煨暖着脸颊的温度……

  银貅回过头,告诉自己,看一眼也无妨。

  不过是一眼,不会惊天动地,悄悄地、偷偷地,看他一眼。

  看完,就走。

  她屈服于一时的贪婪,仗恃着自己隐去身形,不会被谁看见她此刻的窝囊及不争气,怀里饰匣抱得更紧些,慢慢走过去。

  多奇怪呀,她的这双脚,要走出房门时寸步难行,要走近床边时却是反常的迅速猴急……她撇开自我嫌恶,几步飞快挪移,已在床边发怔。

  没人。

  被褥平整,丝衾折迭方方正正,一对绣枕摆放妥当。

  “不在呀……”呢喃间,带有那么一丁点的失落。

  连偶遇的缘分也没有了吗?

  说不上来的低潮,扑袭而来,她茫茫然旋身,茫茫然叹息,再茫茫然跃入夜空之中,本欲要走,呛浓的焚纸味道,留住了她。

  一阵阵的烟,由脚底方向飘窜上来,气味不好,逼出她的咳嗽和眼泪,她闪到右侧,避开浓烟,下方仍是方家府邸,这么晚了,还在烧些什么呢?

  好奇心使她缓缓降下,眼前的景象她未曾见过,亦不懂那群人类在做什么,好多人身穿素衣,跪着哭着,手里拈着香,或是忙于在火堆之中投入为数不少的奇形纸张,也有人站着诵念一口混乱经文。

  撇开那些闲杂人不管,后堂侧厅,平时用来招待方家熟识的友朋亲戚之处,现在被一大片白幔覆盖。梁柱上,门户周遭,那雪一般的颜色,清冷、苍凉、孤寒,虽不若雪拥有冻人的寒意,却同样教人看起来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颤。

  她越过众人,走进悬挂“奠”字布幔的后堂侧厅,屋里沉重的死寂教她想马上远离,弥漫一室的香烟,好熏人,眸子都快要睁不开了,人类好怪,夜里不睡,集合于此,又哭又拜,做啥呢?

  她要走了,这早让她不舒服极了。

  捂住口鼻,两泡眼泪呛离了眼眶,泪水洗涤过的视线,短暂变得好清晰,清晰到她看见厅堂早面摆了长桌,桌上有饭有菜有酒,还有一块长木板,书写方不绝的姓名,而再进去,有一副巨大的……木箱?色泽乌沉,比人来得更长更宽,形状不是单纯方方正正,而是她不曾见过的怪异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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