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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是为了娶个妻子进门来替少爷解咒,看看是否能助少爷撑过死关,偏偏少夫人是这种刁钻性子,怕少爷还没面临死关,就先给她活活气死了。那时某位丫鬟幽幽叹息。

  老夫人当初也挣扎许久,明知少夫人名声不好,却为了宝贝独子的性命,不得不忍下诸多嘲弄取笑,以及陆家狮子大开口的离谱聘金,结果成亲不过几日,少夫人又是逃婚,又是自个儿莫名其妙回来,现在更开始欺负起方家的人,难怪老夫人这些天来总是哀声叹气。一名老实脸长工亦在摇头。

  若能破咒,她想怎么欺负我们都无妨,怕只怕毒咒没能破解,又惹上这等麻烦,才是方家不幸的开始吧。

  想走的脚步,被大多杂乱思绪及听见的话语绊住。



  还剩两年呐……真希望少爷平安无事,度过死关。

  两年,好短。

  方不绝知道自己只剩两年寿命吗?

  知道的话,岂不是很折腾吗?

  每日清晨醒来,离死之日便更近一天。

  他,怕吗?



  “……不对,他刚才那样待我,我替他烦恼什么两年不两年?就算他剩两天可活也是他的命。”银貅猛摇头,不要自己太去在意“别人家的事”。

  只是,她没注意到,自己收回了正欲展臂施法的柔荑,坐回床沿,逸出小小一声悄叹。

  她咚的一声,倒进软枕间,拉起丝被盖头,在里头嚷嚷:“不管了不管了不管了,我什么都不要管了啦——”

  不管从方家众人口中听见了什么。

  不管方不绝身上有哪一种恶毒死咒。

  不管方不绝还能再活多久。

  不管……自己为什么最后仍是决定留下来不走。

  方不绝刻意隐忍三天,不去理睬“陆小蝉”关在房里的动静,不听不问她是否撒泼耍赖,是否为难下人,是否咒骂他冷漠无情,他硬下心肠,存心要她明白,昔日的小姐脾气在方家不管用,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容忍她、敬畏她。

  恰巧船行这两天运回一艘撞礁受损的商船,他忙着处理修缮及受潮货物赔偿后续事宜,足以将心思暂时挪开,不去满脑子想她有没有反省,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生气,有没有……哭泣。

  他虽非方家船行的挂名当家,实则船行运作诸事,仍须经他之手来决策,对娘亲担心他的三十死关,而央求他不许跑船护货,不许以当家主事身分对外宣称,他为了让年轻便丧夫的娘亲安心,全数应允,不过船行伙计们都很清楚,表面上方不绝的表弟李韵是老板,真正掌权的还是方家第七代独子方不绝。

  他有绝对的理由早出晚归,甚至直接睡在船行客铺亦不足为奇。

  只是当事情逐一解决,他失去了借口,最终仍是要去面对他的挂心和悬念。

  挂心自己的三十岁死关,以及悬念关于如何对待“陆小蝉”的方法。

  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对于诅咒的无动于衷,当每个人都替他烦恼起未来,只有他,不浪费时间在自怨自艾上,若他注定三十岁将殒,那么剩余的两年自当是无比重要,他要做的事还太多,至少,必须为方家众人安排妥善。

  诅咒是什么?真有其存在吗?

  它是无形的,他并不想相信,可是任谁都无法解释方家六代男丁接连早殁的巧合。各种意外,夺去正值年轻力壮的男人生命,无病无痛。有的,是返家途中,遭天外掉落的店铺招牌砸碎了脑;有的,是在家中与妻儿共进晚膳时,被一颗小鱼丸噎毙……

  即便他身体健康,鲜少生病,不代表不会有突发厄运降临,万一他像前六代祖先一样寿终干三十,对“陆小蝉”而言着实不公平。她还如此年轻,若步上他娘亲的守寡后尘,她能忍受那种孤寂和无助吗?

  要是他真的走了,当然不希望她为他独守一生,他会乐见有人能照顾她,却又会嫉妒照顾她的人不是他……

  嫉妒,也是活着才能有的权利,他若死了,连生气的能力都没有,还谈何嫉妒?生平第一次,方不绝对于纠缠自身的诅咒——连他都不甚详懂此咒始末,仅听过一些细碎拼凑的故事,非要方家一代一代尝到苦楚——感到痛恨、感到愤怒、感到不甘心。

  假使她无法替他解咒,八字说法不过是讹传,他的命运仍敌不过诅咒,即便再不愿、再怨怼,寿命长短岂能由他,到时,她怎么办?她那不服输的傲性,娘亲会视她如己出,疼她若女吗?

  他不由得,忧心起这些。

  忧心自己死后,她可能面临的困难。

  这桩为破咒而成的亲事,竟成为他最后无法安心离世的烦恼吗?

  他低叹,感觉马车停下奔驰速度,意味着他到家了。

  这是三天之中,他最早回府邸的一次。

  三天也够磨损一个娇娇女的倔强任性了吧——

  没有。

  他甫踏进海棠院的月洞门,忧心忡忡的玲珑立刻小跑步迎上前来,没待他开口询问何事,她便急忙禀告。

  “少爷……少夫人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

  “什么?!”

  “……我每餐送去的饭菜,皆原封不动摆在桌上,筷子连被拿起来翻翻菜色的痕迹也没有。”她讨厌少夫人是一回事,见少夫人不吃不喝是另一回事,玲珑的担忧,是货真价实。

  方不绝急遽而行,玲珑在他身后小跑步追赶,喘吁吁再道:

  “少夫人一直躺在床上,用丝被蒙头,唤她也不应声,玲珑担心……”

  “把锁打开!”方不绝急喝交代,玲珑来不及顺气,手忙脚乱掏出钥匙开锁,动作不过迟拙了些,方不绝抢过钥匙,自己动手,一气呵成解开门上炼锁,抛丢在地,撞开房门入内。

  房里,没有燃烛,幽暗暗的,连月光都藏进厚云间,吝啬由小窗投射光晕。跟在他身后的玲珑点起烛火,明亮的同时,他看见完整摆放在桌上的晚膳托盘,动也未动,冷硬的白饭,一碟茄汁桂鱼片,一份小糟鸡,一盘香辣豆腐,一盅竹笙鸡汤,以及一碟鲜炒时蔬,绿色菜叶已变得黄烂,教人失去食欲。

  榻上一团隆起,只露出一双白玉裸足。

  “小蝉!”

  他猛地掀起丝被,床上人儿双眸紧闭的荏弱模样,抽紧他的心,他几乎以为她失去意识甚至是性命,嘶吼着要玲珑速速去请大夫,自己则继续唤她。

  “小蝉!小蝉——”该死的他!怎会和她用硬碰硬的烂方式来处理事情?!他明明可以跟她说道理,努力说服她、改变她,现在看看他将她变成了何种模样……

  银貅睡得正甜,却被双颊上一掌一掌拍来的干扰给打破安宁,她从三天的沉眠中惺忪醒来,视线仍迷迷蒙蒙,未能适应房里烛光,隐约看见这些天梦里唯一出现过的脸孔,一改梦中的冷漠厉颜,变得关怀、变得担忧,他喊着一个不属于她的名字,喊得焦急、喊得失措,直到见她睁眼觑他,他脸上的表情又添了一抹怜惜,放轻手掌力道,像在抚摸珍稀之物。

  可她不爱听他叫“小蝉”,那不是她的名字,她是银貅,银貅。

  “别喊我……”小蝉,那不是我的名字。

  方不绝认为她在生气,才会使性子说出这句话,能使性子,也代表她的身体无恙,只是虚弱了些。他松口气,发觉自己掌心及额际一片汗湿。

  他竟被她吓出一身冷汗……

  无奈随着吁叹而出。

  “为了与我赌气,忍受三日饥饿之苦,你也未免太倔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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