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也不必连生病都还抱病上班,不差这一、两天……”依然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他语气听来有些恍惚。
“小感冒而己,没有关系。你已经等我那么久,我连一分钟都不想再让你多等——”未完的话,被一记狠狠的拥抱打断。
“你这个笨蛋!”
无情的时候很无情,让人气得想掐死她,多情的时候又深挚得让人整颗心都揪了,是要他怎样?这混蛋女人——
他闷闷低咒,却一点也不想放开她。
“对不起……”她总是让他太伤神,每一声苦恼的叹息背后,都是为了她,她不是不清楚,她真的欠他好多。
他没回应这声歉语,只是反问她:”那你心里的包袱呢?放下了吗?”
“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我都想守住夏家,宁馨是我的责任,这个包袱我永远不会放下。但是你,我也不会再放开。以前是我不够勇敢,连宁馨都能走出来,我也不能一直用悲观的眼光去看世界,所以——请你陪我留下来,好吗?”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收紧臂膀,用牢得无法呼吸的拥抱回答她。
他不在乎她要扛多少责任,他可以陪她扛,只要这个包袱是以爱为名,而不是她用来埋葬人生的罪咎,她扛得快乐,又有什么不可以?
“这一次,不会再反悔了吧?”他闷闷低语。要是再变卦,这次他真的会吐血而亡。
“我保证!”
“嗯。”无声依偎了片刻,宋尔雅松开手,拾起落在床边的机票,三两下撕了它。
他动作太快,她来不及阻止,愕然望他。
太迟了吗?他——不接受?
他吻了吻她笑容略失的唇角。“你以为我会希望你为了我,把自己累成这样吗?不管大感冒小感冒,你给我好好休息,我们有的是一辈子的时间,别急,慢慢来,嗯?”
她怔怔然,任由他将她按回床上,拉好被子。
“我是临时回来的,等等还得赶九点的班机回去,你就别忙了,乖乖待在这里,该工作就工作、该休息就休息,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陪你们过年,听到没?”
他可以自己来回奔波,却不舍得她劳累。明明嘴里说着不该宠坏她,实际上却还是用着他的一切包容她。
她笑了,八年来,首度露出真心的笑容——
“好,我等你。”
童话的最后
拖着行李走出机场,清晨的低温,让吐出的气息化为阵阵白烟。
宋尔雅空出左手,拉整滑落的围巾,顺手将刚刚邻座女客塞来的名片揉了丢垃圾桶。
——我结婚了,有个八岁的女儿。
为什么每次说这句话,都没人肯相信呢?他表情看起来很不诚恳吗?
正想随意挑辆计程车坐上去,斜后方传来清亮呼唤。“把拔、把拔!”
他回身,只见包成小雪球的女儿飞扑而来。
“我好想你喔!”亲亲搂搂加抱抱,以表孝心。
宋尔雅笑着承接女儿的满腔热情,稍慰相思之后,这才直起身,望向一旁含笑而立的女子。
“不是说了我自己会回去,别一趟路专程来接我吗?”天气那么冷,在家抱着温暖的被窝多睡一会儿多好。
她只是浅笑望他,探手抚了抚他颈上的围巾——这是她送的,那回和宁馨一起去百货公司,亲自挑选寄到香港给他的。
他眸光微热,心知她渴望抚摸的,绝对不是这条围巾,只是公众场合,无法如女儿那般随兴所至。
“回家吧!”他嗓音微哑,低声道。
“嗯,回家。”
将行李搬上后车厢,宋尔雅自行坐上驾驶座,发动上路。
“把拨,有礼物吗?”
“你爹回来让你看,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回完,他侧首轻声说:“以愿,口袋里有样东西,给你的。”
“把拔好偏心!”有人听到了。
夏以愿安抚地拍拍后座的女儿,探手往外套口袋里摸索,摸到他的皮夹,本欲归回原位,瞧见露出一小角的纸张,她顺势打开皮夹。
比证件更早看到的,是一张照片,她和小冬儿的照片。
那露出一小截的纸张,是一小段诗句,某一天下午,她和小冬儿一起合写的《长干行》。
他不但留了下来,还裁切整齐,折放在皮夹内随身带着。
他的心意如此明显,两个女人、一张照片、一首沉稳与稚嫩笔迹交错的长干行,就是他心上全部的重量。
“每回往返,短短一个小时的航程里,我让它陪我一起度过。”
她轻轻抚过纸张上的字痕,低哝:“还敢讲!你都对小冬儿胡说八道,这谁的定情诗、谁的青梅竹马啊?”
“不就是你吗?”
“少来!”他们认识的时候都十三岁了,最好他还没脱离摘摘小花、骑骑竹马的年纪。
他抿唇闷笑。“小姐,我可是第一次在女人身上起反应。”
“那不就很荣幸!”她咬牙吐声。
明明一转头就去对宁馨念情诗,还讲得这么情深义重……
含糊在嘴里的咕哝,他听见了,斜瞥她一眼。“我那时要是走到你面前,含情脉脉念情诗,你保证不会一是打扁我?”
……会。
“诗,真的是为你念的。”他了解她的固执,说不背,就真的会抵死不背。与其她被罚写不完的书法,他只能接连几天像师公念经一样,强迫她记起来。
因为她别扭,所以他也只能迂回。
“为什么?”这个疑问藏在她心里很久了。“我一点都不可爱,个性那么差,刚认识就害你摔下树……”
他怎么有办法喜欢上这样的她,还一爱就爱了这么多年,连她都佩服他“独特”的眼光。
“知道要反省就好,人家宁馨高高兴兴的来和我分享喜悦,说她多一个姐姐了,为了表达欢迎诚意,两个人生平头一回当贼,爬树偷摘水果要讨好你,结果呢?被某个差劲的小混蛋暗捅一刀。”
“……对不起。”这一句道歉,迟了好多年。
“你欠我的何止这一句?”要真和她计较,早气死了。
“那你礼物还送不送?”她扬了扬不知几时落到她手上的小方盒。
“……你有当扒手的天分。”有够神不如鬼不觉。
打开方盒,里头的钻戒令她讶然。
本以为是什么小首饰之类的……他送钻戒,那意思就是……
“尔雅?”
“我在开车,没空,你请自便。”
他是不是担心她拒绝?所以不敢亲手交给她,只能间接探探她的意思,她若不愿,就会默默放回去。
唇畔浅浅扬笑,她将钻戒套入指间,审视一会儿,又取下来,也真的默默放回去了。
好半晌,他们都没有说话,车内空间寂静得诡异。
她侧眸瞥他。“生气了?”
“我器量没那么小。”这种事关乎女人的一生,她本来就有拒绝的权利,只是……不得不承认,内心有那么一点失望。本来这一趟回来,是希望手上能多点什么,让他在拒绝下回的艳遇搭讪时,说的那一句话能更实至名归。
她在下一个红灯时,解开安全带倾靠而去,在他耳边轻声说:“戒围太大了,去改小一点再来,我夏以愿没那么好套牢。还有——”
顿了顿,她迅速啄吻他一下。“宋尔雅,我爱你。”
这一句,应该是她欠最久、他也最想听的吧?
叭叭!
后头传来两声喇叭鸣按,这才将他由呆愣中唤醒,假装专注前方路况,以掩饰失态。
“那把拔,如果我还记得《长干行》怎么背,有没有礼物?”坐在后座的女儿不死心,相当坚持要敲诈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