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冷的眸光从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收回,黎础又回过身,看着那一大一小。
徐晴安急急抱起跌坐在地的妹妹,她拿出她口中满是唾液的湿布,双手急急抹掉她小脸上的鼻涕和眼泪。“以安乖,没事了,没事了……”她泪湿满眶,挑着夹在妹妹发上的花生壳。
“姐……姐……姐姐……”陈以安惊恐又害怕,紧抱住姐姐,泣不成声。
“乖,不要哭……”她拍着妹妹的背,无声落泪。这样恐惧的日子,还有忍受多久?
“这地方不能再住下去了。”黎础又深深凝视那跪在地上、将妹妹抱得紧实,而自己身躯却发着颤的纤秀侧影,一个念头随之而生。
徐晴安抱住妹妹静默了好一会儿,她略恢复镇定后,指腹随意抹去泪,才缓缓侧过犹带伤楚的泪容。“黎医师,谢谢你,时间已经不早了,你——”
“你还要继续住在这里吗?你不怕那个男人下次又会用什么方法折磨你们?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但你想过以安没有?万一同样的事再来一次,你有办法保证你和以安不会受伤吗?”他两眉压得很低,一双冷目和变得深沉的眉骨浅疤透着寒厉。
“我知道,但是他总还是以安的生父……”她柔软语声透着很沉的无奈。
“他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了?”黎础又走近,俯视她。“一个可以抓着亲生女儿威胁要钱的男人,还配当一个父亲?非要他把你们卖了,还是要再打出伤来,甚至闹出人命,你才来后悔?”
“不是……”她摇摇头,柔眸蓦地滚出泪。“黎医师,我也想走,可是监护人不是我,我怎么带以安走?”
“只要向法庭证实孩子的父母没有能力照顾孩子,你就可以拿到她的监护权,何况以安的爸爸有暴力倾向,你可以提出这方面的证明。”
“那不是等于要以安不认他了?”她微微瞠大柔眸。
他低哼了声,看着她怀中仍颤着身子啜泣的以安。“你认为以安还会想认那样的人当爸爸?”
她怔了下,低垂面容看着妹妹。以安确实和叔叔处得不好,也常埋怨为什么会有那样讨厌的爸爸……是不是真要让以安和叔叔走上决裂一途?
“徐小姐。”他天生醇厚的低嗓,在此刻听来格外令人感到安定,像沉笃的低音管。“对于一个没尽过责任的父亲,你又何必念旧情?若想孝顺,也得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值得他的子女为他这么做。”
见她眸光闪动,似乎很挣扎,他又接着说:“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他的行为只会愈变愈可怕,愈来愈粗暴,你难道想和这样的人再继续共同生活下去?”
他说的她何尝不知道?只是就算真走了,以她目前的情况,她养不养得起以安?她的存款全用完了,薪水被领走,她现在一走出这间屋子,首先面临的就是住的问题——她要带着以安去住哪里?
“姐姐,我不想住在这里……”陈以安从她胸怀间抬起脸蛋,鼻音浓重。
徐晴安拍着她后背的手一僵,有些无措了。
她相信以安还听不懂他们讨论的监护权等话题,那该是她真实的反应,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如何不惧怕这样的爸爸?因为一个血缘和亲情的枷锁,让她不断吞忍继父的言行,她是否错得糊涂、错得彻底?
她想起曾来关心的里长对她提过寄养家庭一事,那时她认为她并不需要那些援助,所以婉拒了对方,但现在细想起来,她除了先将以安暂置寄养家庭外,还有什么办法?至少,她得先让以安有地方住,能继续读书,其余的,再慢慢想办法。
“徐小姐,以安已经表达了她的想法,你还要考虑什么?”黎础又看着那低垂长睫的秀致侧颜。
徐晴安静默半晌后,才站起身来。“黎医师,谢谢你,欠你的钱恐怕还得要一阵子才能还你,不知道你诊所还缺不缺人,我可以去帮忙,先用工资……”
“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想这件事?”他侧过脸看她。“整理简单的行李,趁你继父还没回来前,快离开吧。”
“我知道,可是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想明天再——”
“明天?如果半夜他回来,你以为你还走得了?”他低嗓略提。
“黎医师,一时间,我没地方去啊。”她看见了他眼底的不以为然。“之前里长曾经建议我把以安送去寄养家庭,我想……”
“寄养家庭?”他连着三次打断她的话,足见这女人惹恼他的本事有多高强。
“你想送她去寄养家庭?”
她怔了怔,不明白他眼底那抹复杂从何而来,片刻,就见他越过她,走到以安身前。“以安,带你去住我家好不好?”他一把抱起她。
“跟又又住一起?”陈以安对上他柔软的眼神,见他点头,又问:“那姐姐也一起去吗?”
他尚未开口,身后的徐晴安已走近,柔嗓略急:“黎医师,我们不能再麻烦你了,你——”
“你怕我吗?”他忽然侧首,眸光沉沉。
她愣了下,才缓缓摇头。他三番两次出手相助,她感谢都来不及了,只是她不懂,他何以帮得这么彻底?
“以安,你先去整理东西,衣服、书包这些比较重要的都带着,我跟你姐姐有话说,等你东西整理好,就搬去我家住。”他放下陈以安,就见她忘了上一刻的恐惧,欢呼了声,蹦跳着跑进房里。
他将目光从那小小身影移到徐晴安身上。“我的生父和你继父一个样,喝醉了就是打骂老婆小孩。”
闻言,她愣怔住,片刻,她缓缓侧身看着那突然道出他家庭背景的男人。如此优秀,看上去专业又意气风发的外科医师,也有着和她继父一样的爸爸?
“你很困惑吧?困惑我对你们姐妹俩的态度。”他当然知道他强行介入她们的生活很突兀,但他想帮助这对姐妹,他与她们几度相遇不也是一种缘分?
徐晴安迎视他的凝注。她发现他有着浓密睫毛的眼眸不仅只是美丽,有时更是难以捉摸,就像他这个人。
“我的生父嗜酒如命,醉了就是打我妈、打我和我妹出气,我妈受不了他的暴行而离开,他也因为心肌梗塞过世,当时,我和小我六岁的妹妹分别被收养。一开始,我会去看我妹,但没几次,收养我妹的远房亲戚一声不响就搬走,我便再也找不到她了。”他眨了下浓睫,那瞬间,深邃的黑眸滑出一道沉沉的孤寂。
“第一次在医院看见你和以安,隐约感觉不对,以安身上的旧伤更像是在暗示我什么,那时就留意你们了,想不到会在我的诊所再遇上。一次受伤我勉为其难当成意外,第二次受伤我可不认为会再是意外。”他像陷入儿时伤痛的回忆,目光有些幽远。
“那样的恐惧,我也曾经历过,看见你和以安,我总像是看见当年的自己和妹妹。”他指着自己右眉骨上的浅疤。“这是我的生父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我比你幸运的是,我让一对医生夫妻收养,才能一路从医学院毕业到自己出来开业。”
她视线挪到他眉骨,那较他肤色稍白的浅疤上。她一直都知道他有对美丽的眼睛,一张一闭间,那眼皮上的摇线隐隐约约,透着神秘,略扬的眼尾添了些俊魅。
原来那疤痕背后是这样的故事,原来他也曾有过那样晦暗的生活,这是他对她们姐妹留心的主要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