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红了眼眶,心酸酸。
「我知道了,对不起。」他伸过大手、揽住她,两人并肩坐在单人床上,让她把头靠进他怀中。
「你不知道我参加同学婚礼后,回到家里,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哭肿了眼睛,妈妈问起,我只能骗她,我在切洋葱。你——不准说我婚后忧郁!」
突地,她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肩头,她想这么做很久了。
她想戳出他疼痛的脸,想戳得他知道,她也有心情、也会不满,她不是乐意时刻把端庄贤淑顶在脸上的女人。
「好吧,那是为什么?」他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雾涝结婚很多年了,她的丈夫仍然每三天送她一盆花,这次是郁金香、上回是风铃草、上上次是太阳花……」
讲到这个她更恼火,同样是结婚,热爱园艺的雾涝有了一座自己的空中花园,她有的只是珠宝盒里闪闪发光的石头。
也许两者的价钱不能拿来相评,但重点是,雾涝的空中花园里,每一棵草、每一朵花,都是丈夫为她精心挑选,而她,那一大盒锁在保险柜里的东西,是金秘书的杰作,为了替他撑场面用的。
「我以为你对花粉过敏。」
「错,是你和穗勍对花粉过敏,我和雾涝一样,爱死鲜花了。」
她的口气没有往常的温柔,但气得红通通的双颊……好可爱,看得他,痴了。
儿子是对的,他没关心过她的心情喜好,难怪他不知道她有个美食部落格、不知道她的摄影技术是专业级的、不知道……她对他,其实有很多不满意。
他只是理所当然地接受她对他的好,并且自私地不给予回报。
「我知道了,对不起。」
「雾涝的婚礼是希腊式的,在一大片草地上,有用玫瑰花做的拱门,新郎骑着白马,她的婚纱是从法国原装进口、拖了整整三公尺,粉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气球缀满草地间,连花童都可爱得让人想抱起来猛亲。」
那是雾涝的梦中婚礼,走上红毯,她完成了人生第一个梦想。而李羽蓁的婚礼则是梦想幻灭的第一步。
「有放和平鸽吗?」他自以为幽默地问。
「姜殷政!你还敢说,我们怎么结婚的你记不记得?两个小时,你只跟公司请两个小时的假,回到家里,爸爸妈妈板起脸孔问我去哪里,我不敢说、还骗他们我去买鞋子,谁知道你早就先一步打电话知会过他们,害我当众说谎,里外不是人。」
她一口气把以前不敢讲的全说个痛快,她一句句讲、一次次戳着他的肩膀,如果不是她的脾气太平和,他得到的不会只是直径一公分的疼痛感,而是锅碗瓢盆直径超过二十公分的超大礼。
「我知道了,对不起。」那个时候婚礼对他而言,就像社团联谊,若能躲得过,他哪里会迟疑。
「你总是忙,爸妈要我体谅你,我当然懂,但我偶尔也希望你能够体谅我,虽然在家里煮三餐、带小孩没什么了不起,而且有太多的女人比我更歹命,可是我多希望婚姻不光靠我一个人尽力维系,多希望家庭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区,只有公司对你才是有意义。」
呼地,她长长吐口气,原来当泼妇还满……满爽快的,忍不住,一个小小的、弯弯的笑,爬上她的眼角。
「我知道了,对不起。」姜殷政真心实意的道歉。
穗勍告诉他——虽然「铜板没两个敲不响」,但相对的,光靠一块铁片在风中飞扬也敲不出美丽乐章。如果他有心挽救婚姻,就要多听听妈妈柔顺面具下的真心声,如果他不介意别的男人来刨掘她的心里话,那么他也丕会介意别的男人来当他的新爸爸。
竟然威胁老爸?
这种儿子很无情吧,但他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将来儿子会一手奖励、一手威胁,把员工吃死死,就像儿子对待他那样。
「你一定不知道我常常捶打棉被,常把你的西装丢在地板踩,我气死你了。」
说到这里,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笑出来,那种行为很幼稚,但有什么办法,除了幼稚发泄,她已经找不出办法让自己心理平衡。
「你为什么事情生气?」
「你不肯和我吵架。」
这个他就听不懂了,细细回望她,这个世上,有人喜欢跳舞、有人喜欢跑步,会有人喜欢吵架?是不是吵架也成了某种新式运动,就像集体大笑那样,可以运动到五脏六腑?
「我认为,如果绯闻八卦是假的,你一定会生气媒体恶意栽赃,而我又拿那些讨人厌的八卦消息质问你,你一定会气得和我吵架。
可是你没有,你很平静,单单用「空穴来风」四字箴言打发我,不肯多说几句话。之后,绯闻一次一次又一次发生,我每次都必须说服自己,那是假的、我必须信任自己的婚姻……老实说,我并没有真正说服自己,一次都没有,即使我对记者笑得泰然自若,可是我的心在淌血啊。」
听到这里,他的心也酸了,他觉得不值得一提的事,竟在她心底刨出大伤口。
叹气,他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圈她入怀。
「对不起,我不习惯发泄怒气,除非是逼急跳脚了。我觉得吵架是种浪费体力的无聊行动,何况为一件无的放矢的事吵架?简直愚蠢透顶,我相信,心中有愧的人才需要扩大音量,用声势压制别人。
记不记得刘忆婷那次,我们吵了,结果是你留下一张离婚协议书、搬出家里。这样可不可以证明,吵架不具建设性?」
他终于懂得角度的不同,竟会造就出大误解。他亲亲她的额,将她的手握住掌中,这双操持家务的手,不知道为她自己抚平多少委屈。
「我知道哭闹、发泄没有建设性,但至少它可以……可以……让我不那么生气。」
「好吧,如果下次你的情绪不稳,就尽情哭闹吧,我不会阻挡你,但是不要躲起来,至少要让我知道你很伤心。」
她看他一眼,失笑。这话再加上他的表情,翻成白话文,意思是——你要起肖,我不会拦你,但我大概没办法浪费体力配合你。
但她怎能要求再多,她那么了解他的性格,岂会不知道,他本来就不是喜怒形于外的男人,能争取到不必躲在「棉被里」发泄,能在他面前哭泣,已经是最大极限了吧。
「告诉你一件事。」姜般政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
「好。」
「我已经终止和刘忆婷的合作关系。」
「为什么?你一定评估过这个案子会赚钱,为什么要放弃?」她在杂志上看过这个品脾的衣服,知道有刘忆婷的名字做加持,很快就能打进市场。
「她到你面前造谣。」
就因为这样,放弃一个眼见就要成功的Case?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你会不会损失很多钱?」
「损失点金钱没关系,至少我有学到经验。」
「什么经验?」
「慎选合伙人。」他凝重地道。
她大笑,笑倒在他怀里。「你是对的,刘忆婷的目的很明显。」
「什么目的?」
「她想做的不只是你事业上的合伙人,而是人生的合伙人。」
「我的人生早就有合伙人,我永远不会和你解除合伙关系。再说吧。」
「说什么?」
「对我的不满,要让合作关系顺利进行,我们必须坦诚相见。」
她笑笑,扳动手指头算。「哇,这样的话,三天三夜都说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