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回家吧。”他下意识地放柔嗓音。
“我不要回去!”汪妈妈板着一张哭丧的脸,执拗地指指他手中的三明治。“我要吃这个,我肚子饿。”
“这个坏了,不能吃。”他将三明治丢进垃圾桶。“我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好吃的东西,我带你去。”
“好啊好啊!”听说有美味的食物可吃,汪妈妈转嗔为喜。“快点带我去。”
袁少齐将汪妈妈带回饭店提供给他的豪华套房,请来一个女服务生帮忙她梳洗更衣后,餐饮部也送上一桌琳琅满目的美食。
他不晓得这位前丈母娘爱吃什么,只能照着前妻的口味,点了几道菜,一盘炒面,一盅蛤蜊清汤,再加一笼鲜肉汤包。
“哇~~看起来好好吃喔!”汪妈妈梳洗完毕,换上一套临时从商场买来的休闲服,兴奋地坐在餐桌前,首先便往那笼汤包进攻。
果然跟语臻一样,爱吃包子啊。
袁少齐默然站在一旁,感慨地望着狼吞虎咽的前岳母,想她从前是一位风华优雅的贵妇,如今却朴拙至此。
才不过几年的时间,究竟汪家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汤,我要喝汤!”汪妈妈指着汤盅,口齿不清地嚷嚷。
他走过来,替她掀起碗盖,将汤匙递给她。
她却不接过汤匙,张开嘴。“啊~~”
他愣住,这意思是要他喂她吗?
“臻臻都会喂我喝。”汪妈妈孩子气地强调。“很烫,你帮我吹吹。”
他无言,默默望着她天真渴切的表情,细纹满布的脸孔,刻划岁月的痕迹,时间对她毫不留情,她的肌肤变得粗糙黯淡,毫无从前的光泽。
唯有她的眼,在敛去了锐利精算的光芒后,显得温润许多,但很可惜,不够澄净剔透,甚至有些混浊无神。
这双眼,似乎已经不认识他了。
“你记得我吗?”他拉动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她歪着脸,想了想,然后双手一拍。“我知道了,你住我家隔壁对不对?你家阳台种了好多花,每天都要浇水……”
他听她颠三倒四地诉说着邻居的事迹,知道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也是,对她而言,他毕竟只是她女儿人生的过客,两人也才见过几次面。
“我要喝汤!”汪妈妈说到一半,忽然记起自己还没喝到汤,敲桌大声抗议。
“好,等一下。”他舀一匙汤,轻轻吹凉,送上她唇畔。
她张口,粗鲁地啜饮。
好奇怪的感觉。他一时有些失神,几乎觉得自己魂体错离,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做着一件他从来不曾想像过的温柔举动。
他竟会喂一个曾经百般侮辱过他的女人喝汤……
汤汁自她唇角流溢,他一愣,连忙拾起餐巾,替她擦拭。
她撇头躲开,汤喝腻了,开始吃炒面。
他怔怔地望她,许久,困难地自唇间逼出嗓音。“你记不记得,语臻以前结过婚?”
“臻臻结婚?”汪妈妈傻住,片刻,忽然用力点头。“对对,臻臻有老公,还有小宝宝。”
宝宝。
忆起那个未能出生的宝贝,袁少齐胸口揪拧,隐隐地疼痛。
而汪妈妈像是想起什么阴暗的回忆,惊慌地环抱自己臂膀,阵阵轻颤。“宝宝流掉了,臻臻一直哭、一直吐,我要她不要哭,她都不听,她吐得好厉害,好可怕!”
她又哭又吐?
袁少齐悚然凝神,他以为前妻是自愿去堕胎的,难道不是?
“……我说宝宝不在了,可臻臻一直说还在还在,她跟医生吵了好久好久。”汪妈妈顿了顿,煞有介事地叹气。“臻臻是个傻瓜。”
所以孩子并非她主动拿掉的,而是意外流产?
惊闻这个消息,袁少齐脑海瞬间空白,无法思考,僵硬的身躯亦不能动弹分毫。
难道他错怪了自己的前妻?既然如此,当时面对他的指控,她为何完全不反驳?为何要用那样冷漠的神态对他提出离婚?
她是……绝望了吗?
因为太悲痛、太绝望,索性认了他所有的指责,自虐地扛起婚姻里的一切过错?
老天爷!他究竟……做了什么?
“你怎么了?”汪妈妈无预警地凑近他,好奇地端详他脸庞。“你在哭耶。”她像发现了好玩的事,指着他哈哈大笑。
无端遭人取笑,他却收不回眼泪,不觉得气恼,也无从尴尬。
只有,难以言喻的悔憾。
“你是不是肚子饿了?吃包子吧。”汪妈妈拈起一粒汤包,硬塞进他手里。
他没拒绝,怔忡地咬一口,尝到的却是泪水的咸味。
门铃乍响,惊动了他苍茫的思绪,他这才窘迫地拭泪,前去应门。
汪语臻忧心忡忡地闯进来。“宝姨说你打电话给她,说我妈在这里,真的吗?你没骗我?她在哪儿?”
话语方落,她便看见坐在餐桌前的母亲,急奔过去,含泪轻嚷:“妈,你吓死我了!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跑出门?我不是说过我会很生气很生气的吗?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听话?你……”她蓦地哽咽,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言说。
袁少齐怅然伫立,看母女俩真情相拥。
第9章(1)
亲自送母亲上床,为她盖好被子,确定她安详入睡后,汪语臻才悄悄离开母亲的卧房,来到客厅。
阳台落地窗前,一个男人斜倚着墙,黯然沉思。
他是袁少齐,她的前夫。
如果可能,她希望他不要再闯进她的生活,如果她够坚持,就该拒绝他踏进属于她和亲人的私领域。
她不想让他看见现在的她,不愿在他眼中发现一丝丝同情,因为她不需要,因为她对自己当初所做的选择并不后悔。
“你妈睡了?”听闻她细碎的跫音,他转过头,望向她。
她勉强扬唇,绽开自认爽朗的微笑。“嗯,她睡了。谢谢你送我们回来。”
他不吭声,只是默然凝视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暗暗调匀呼吸。“要喝点什么吗?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热茶好吗?”
他点头。
她走进狭窄阴暗的厨房,泡了一壶乌龙茶,拣了两个马克杯,斟八分满。
这过程间,她一直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在身后紧紧相随,背脊因而一阵隐隐刺痛。
几分钟后,她盈盈走回客厅,递给他热茶,自己也衔着杯缘慢慢啜饮,藉此镇静不安定的心神。
“你一定有很多事想问我,对吗?”她扬眸望他,厌倦了防卫,决定主动出击。
他依然沉默,唯有微微轻颤的马克杯,泄漏了他翻腾的情绪。
她嘲讽地牵唇,对他,也对自己。“我就跟你说实话吧。跟你离婚后,我家除了破产,还发生一些其他的事。”
“什么事?”他嗓音沙哑,手指扣紧杯耳。
她微敛眸,掩藏回忆的伤痛。“事情应该从我哥说起。我爸公司会闹到破产,其实是我哥在外头赌博,欠下大笔债务,他不敢跟我爸说,只好偷偷亏空公款,公司一时周转不灵,才会倒闭。我哥知道自己闯祸了,不敢面对现实,连夜偷溜出国,我爸很生气,开车去机场追他,结果发生车祸——”她蓦地顿住,一时无语。
但他已从她哀伤的话尾抓到了一丝脉络。“你爸……去世了吗?”
“……嗯。”许久,她才轻轻颔首,哑声继续。“我妈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两年之内连续中风三次,可能是因为这样吧,她的脑部机能受损,医生判断她得了老年痴呆症。”
“所以这些年来,都是你一个人照顾你妈?”他颤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