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你也不晓得飞机会遇到那么严重的乱流……”
“可是我明知道,怀孕初期坐飞机可能有危险,我却因为跟少齐吵架,坚持跑回台湾……我错了!妈,我真的没想到会流产……少齐很喜欢小孩子的,他很期待这个宝宝,他要是知道我害死孩子,一定会很生气的……”
“他不会的,孩子再生就有了,你别这么激动。”
“不是的,妈,你不懂,我们自从结婚后就一直在吵架,好不容易我怀孕,有了宝宝——你知道吗?少齐每天下班回家,都会把耳朵贴在我肚子上,说要听宝宝的心跳,明明什么都还听不到,他偏偏那么傻……他不会原谅我的,一定不会……”恶心的浪潮又涌上来,她放开母亲,扶着洗手台边缘,不停干呕。
“语臻,你别这样吓妈。”母亲急着拍抚她颤动的背脊。“我们去看医生,妈带你去,你这样不是办法。”
“对啊,我们去医院。”她脑海灵光乍现,颤抖地对母亲扯唇微笑。“说不定是医生搞错了,对不对?说不定宝宝还在我肚子里,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想吐?这就跟孕吐的感觉是一样的……医生弄错了,一定是检查的过程哪里出了问题……”她抓住母亲的手,像抓住茫茫夜海中唯一一盏指引的明灯。“妈,我们去医院,现在就去!”
“语臻……”母亲哭了,泪如雨下,望着她的神情好不舍,宛如痛到心坎里。“为什么你会这么傻呢?你干脆回来吧!我早说过,那小子配不上你,你跟着他是要吃苦的,为什么你要这样勉强自己呢?你回家吧!回到妈妈身边好不好?你爸爸其实也很心疼你,他只是嘴硬……你回来吧!乖女儿,算妈求你了……”
母亲心痛的呼唤穿过时空,直击汪语臻的耳膜,她恍惚地听着,泪盈于睫。
其实她不乖,她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否则当年也不会为了爱情,背叛亲情,她对不起双亲,不值得他们从小的呵护珍宠。
她很不孝。
自己也失去未出世的宝宝时,她才恍然领悟失去孩子的父母是如何疼痛地割舍一块心头肉,那是永远愈合不了的缺口……
恶心的感觉又袭上,这回,汪语臻总算成功呕出胃袋里残存的食物。她瞪着洗手槽里酸臭的秽物,忽地颤声笑了。
水龙头扭开,哗哗水流冲去食物残渣,却冲不走她心房满满的酸楚。
为何她的前夫要这么恨她呢?难道他以为跟他离婚以后的这七年来,她就好过吗?他以为她不曾有过一丝丝悔恨与遗憾吗?
她只是没有太多时间品味悔恨,咀嚼遗憾,因为现实沉沉地压在她肩上,教她几乎抬不起头来。
她其实……很累,真的好累好累……
一念及此,汪语臻蓦地软跪在地,螓首垂落,泪水纷纷如断线的珍珠。
她哭着,起初只是无声的啜泣,然后止不住哽咽,噎在胸臆的委屈声声吐落,哭音震动了周遭安静的气流。
“你就不能……原谅我吗?少齐、少齐……”
第5章(1)
有人在喊他!
袁少齐悚然凝神,一阵难以言喻的震撼在他胸海掀起狂涛骇浪,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到手足无措的惊慌。
语臻呢?
她说去洗手间,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袁少齐瞥望腕表,默默计算时间,已经超过十五分钟了,就算女人梳洗补妆有多耗费工夫,又或者她顺便在化妆室内振振有词数落他一顿,也该回来继续开会了。
“少齐,你怎么了?”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刘晓宣扬起眸,奇怪地望向他凝重的表情。
“晓宣,我待会儿还有事,你先回去吧。”他礼貌地下逐客令。
“好吧。”刘晓宣不情愿地起身,抛给他妩媚的眼波。“那你别忘了晚上跟我的约会喔。”
“知道了。”他微笑送她出办公室,看她走进电梯,才转头往女性化妆室的方向走。
来到门口,他驻足片刻,确定四下无人,才探头往里头张望。
起初,他什么也没看见,然后,眼角忽地瞥见地上一团物体——
不对,那不是物体,是她!
“语臻?!”他惊喊,大踏步进去,蹲下身展臂扶起她。“语臻,你怎样了?”
她没说话,紧闭着眼,脸色像雪一般苍白,他伸手抚摸她额头,灼烫的温度穿透他掌心,他一凛,又发现她颊畔泪痕未干,嘴角有几滴残屑,像是刚刚吐过。
她生病了,而他竟粗心到没能及早察觉她不对劲!
“语臻,你醒醒,你还好吗?”他焦急地轻拍她脸颊,她只是迷蒙地低吟,神智不清。
他心弦一紧,将她整个人横抱起身,匆匆奔过长廊,刷卡进了其中一间套房。
他刚回国,一时找不到新居,这间豪华套房是饭店特别保留给他的,一室一厅的格局,还附带吧台厨房,以及视野辽阔的户外阳台。
他将前妻抱进卧房,小心翼翼地让她躺上床,盖拢被子,接着进浴室拧了一条温毛巾,替她擦净脸。
她感觉到他的碰触,抗议似地低声咕哝,却仍是无法醒来,在睡梦中与病魔作战。
他听着她浅促的呼吸,不知怎地,胸口跟着一阵阵地揪紧。
他找出退烧药,喂她吃了,又做了个简易的冰袋,搁在她发烫的额头。
他坐在床沿,轻轻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刘海,忽然忆起他们婚后在上海那两年,她也曾有一次像这样严重发烧——
那天,他刚结束出差,连续几天在中国各大城市跑业务,筋疲力尽,回到家后,见到客厅凌乱,厨房水槽还堆叠着未洗的碗盘,心头不禁生出一股烦躁,熊熊冒火。
他有洁癖,平日就强调居家环境务必要保持整洁,没想到才出差几天,家里便成了垃圾堆。
他气得冲进房里,劈头便是责备,而他可怜的娇妻,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强睁开眼,朦胧地望他。
“少齐,你回来了。”
“家里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你说过,就算你懒得打扫,也要记得用过的东西随手收好吗?碗盘也不洗,你不怕长蟑螂吗?”
“我不是不洗,我是想……我本来想做你爱吃的炒年糕……”她哑声辩解。
“你又不会做饭,何必勉强自己呢?”他头痛,想起她每回兴高采烈地下厨,都在厨房创造一场世纪灾难。“我不是说过,以后你不用煮饭了吗?”
“可是我想,你好几天不在家,我想庆祝你回来……”
“我只要你把家里保持干净,就是最好的庆祝了!”他飙骂。
而她凝睇着他,眼眶委屈地泛红,竟然开始落泪。“对不起,少齐,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弄乱家里的,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她轻声饮泣,哭得他心烦意乱。“好了,别哭了,我没生气。”
“你明明就在生气。”她指控,忽地嚎啕大哭。“你以为我故意弄乱家里的吗?你以为我不想赶在你回家前打扫干净吗?我是……我是生病了啊!我这两天一直在发烧,刚刚又想弄年糕给你吃,可是、可是……”
“你发烧了?”他惊骇,这才醒悟自己误会她,急急奔到床前,抚摸她发烫的额头。“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因为你说过,你在跟客户谈生意的时候,不可以老是烦你,我怕……我怕又害你丢订单,所以、所以……”她哭得抽抽噎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