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退了一步,看见他张开眼,看着她,困惑且迷惘。
刹那间,她无法动弹,惊慌且心虚。
不要紧,不要紧,他看不见她,她只是一种意识,只是无形的魂魄。
但,他伸出了手,试图触碰她。
下一秒,谈如茵在自己的床上清醒过来。
一颗心,在胸中急速跳动,她紧握着被子,眨着眼,舔着干涩的唇。
老天,他看见她了吗?他有可能看得见她吗?
她不是很确定。
就算他真的醒了过来,那男人应该看不见她出窍的魂魄,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的视线有着焦距,对准了她;无论是在梦里,抑或在清醒之后。
窗外明月高悬,她只觉得头晕,然后才慢半拍的发现自己紧张到忘了呼吸。
她张嘴大口吸气,让胸肺起伏。
氧气快速的进入血液,她慢慢地起身,身体如同旧日一般,异常沉重,但还在她能控制的范围。
她没有休克,也没有太多不适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她很害怕会接受到其他更多强烈情感的波动,害怕黑暗的情绪会再次找上门来,她极力收敛着浮动的感知,小心戒备,等着。
但几分钟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她可以略微感觉到附近邻居的轻微情绪,但那就像黑夜中的星光,像雨天中的渺渺雨丝,存在着,但很微弱,不明显,只要她不去刻意接触,就不会影响到她,那些只会是大自然中的一部分,她可以把它们当作模糊的背景。
没有任何恐怖黑暗朝她直冲而来,也没有任何火焰旋涡在附近。
刚刚那,只是她和他旧日的噩梦,不是什么新的、可怕的邪恶。
很好。
她慢慢下床,倒了杯水喝,让清凉的水,滋润她干涩的唇。
他看见她了吗?
这问题,又浮上心头,她咽下了口水,感觉心又大力跳动。
天啊,希望没有。
第3章(1)
他找到那个女人时,她正站在花园里。
昨晚有那么一秒,他以为自己见鬼了。
半夜从梦里醒来,他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床边,跟着消失无踪。
他和她对上了眼,他认得那张吃惊且心虚的脸,现在认得了。
她在他的梦里,然后出现在他床边,还穿着诱人的黑色棉质睡袍,当他伸出手,甚至感觉到那缀着蕾丝、柔软舒服的布料,滑过手中。
他不认为自己还在做梦,但她消失了。
在哪短短的一秒中,他真他妈的以为自己活见鬼了,但他认出了她,领悟到这个女人还活着。
谈如茵。
她叫谈如茵,是他的国中同学,她白天时才说过。
也许他看错了,或者只因为白天发生了那件事,才让他晚上也梦到她,可是那诡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不去。
所以,他去了市场。
他只是去采买杂货,他告诉自己,然后顺便看看那女人,确定一下状况,虽然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他想要确定什么样的状况。
可他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女人有问题,但她不在那里,她的摊位上没有人。
隔壁摊的老板,说她今天没有来。
那个女人不在的事实,反而莫名的让他更在乎了起来。要找个人,对她来说,从来不是件难事,而且他知道哪里能找到她的地址。
他没有国中毕业纪念册,但屠鹰有。
所以他转去屠家,穿过餐厅与花廊,到了后栋二楼,在屠鹰房间的书柜里,找到了那本毕业纪念册,她说她是七班的,他翻到七班的页面,找到了她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十分年轻,但显得阴郁许多,无论是大头照,或是喝着的生活剪影,她看起来都有些阴沉,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就只是僵硬的站着。
他在最后面的通讯录中,找到了地址、电话。
电话没人接,地址在市郊,不是很远。
他没有多想,直接下了楼,开车前往,不过没有忘记从桃花的厨房中,拿了两个三明治当早餐,一个塞嘴里,一个塞口袋在车上吃。
他在门口遇见买菜回来的桃花,他趁她开始叨念前,亲了她脸颊一下,然后匆匆跳上车。
但这女人向来无法轻易打发,他听她的声音,从身后追来,“阿浪,你伤还没好,怎么就到处跑?你还想去哪?”
“去办事!”他笑着转动钥匙,发动引擎,逃之夭夭。
“晚上记得过来吃饭……”
“再说吧。”他咕哝,含糊其辞的道:“我不一定有空。”
她皱眉,再次喊道:“阿浪,晚上记得过来吃饭,听到没有?”
即便车已驶离,她的命令,依然越过海风传来。
他从后视镜中看见她不死心的追到门外,圈着嘴高喊的模样,只得伸出手和她比了个拇指。
见状,知道他给了承诺,她这才满意的露出笑容,和他挥了挥手,转身进屋。
遇见桃花的插曲,并没有让他的心思转移太多。
他依然被昨夜那白色的身影给困扰着。
她的地址不难找,那个地方位在田野之中,有些空旷,他很快就找到了那栋屋子。
屋里没人,大门是敞开的,只有纱门轻掩。
他按了电铃,鸟鸣声从屋里流泻而出,但没有任何人随之出现,他考虑着是否要推门进屋,但她的车子就停在院子里,那表示她就算人不在屋里,也在附近。
直接进门不是个很好的选择,那通常会被当成闯空门的窃贼。
他转过身,查看四周,这屋子不大,周围除了种来当防风林的树木之外,就都是菜园,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见了那个女人。
谈如茵。
她穿着卡其裤和白色的长袖衬衫,站在种满各式各样蔬果、绿意盎然的菜园里,手上提着一个竹篮,头上包着米白色的棉布方巾。
衬衫的袖口,被折到了手肘,米色的卡其裤,也被往上折到了她蜜色的小腿肚,然后他注意到,那个女人赤着脚,脚上沾满了湿润的黑泥,但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她很认真的在查看一株开着黄花的翠绿藤蔓。
一对白纹蝶在她身边回旋飞舞,翩翩舞过她的面前,她的视线被它们吸引,追随着那美丽的回旋。
粉红的唇,微扬。
阳光穿透藤蔓,洒落她素雅甜美的容颜,春风扬起她一络没有乖乖待在头巾里的发丝。
这个女人看起来,是那么自在,如此轻松。
就在那一瞬间,往日的记忆浮现。
另一个春天,少女穿着制服,站在绿意盎然的桃花树下,洁白的小手,捧着一只黑乎乎的毛毛虫,她小心翼翼的把那爬到路上的虫,放回了草地上。
她和那只虫说话,还叫它小心点。
然后她仰起头,看着桃花树,露出和此刻相同的微笑,那么轻松自然的微笑,让她阴沉的小脸,在瞬间亮了起来。
原来,是她。
他惊讶不已,有些怔忡。
当年,他本来想和她说话的,可同学叫唤着他的名字,她闻声回头,发现了来捡篮球的他,意识到他看见了什么,羞窘尴尬的红了脸,然后在他张嘴前,落荒而逃……
蓦地,白纹蝶翩翩舞过两人之间。
他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女人看见他的那一秒,他在她脸上发现惊讶与慌张,她没有羞红脸,反而吓白了脸,也是在那一秒,他知道她想再次逃走。
这一次,他没有给她机会。
阿浪直视着她,在她开始逃跑之前,迈开了脚步,她应该要懂得不要尝试逃跑,他从小就跑得很快,曾经拿下全校百公尺冠军,她不可能跑得过他的,但那女人显然连想都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