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会那样吼,只是一时失控吧!
没关系,她不在意的。
等会儿,他回过头的时候,一定是带着笑脸,好温柔地对她说:“唉,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好吧,就让你的弟妹留下来吧。没关系、没关系,食宿全由福尔家来包。别哭、别哭,哭了人就不美了,这是福尔家应该做的,福尔家非常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
噢!当家一定会这样说的,她得先想好怎么应对才行。
游廊上很安静,安静到招娣可以听到前头那高大的男人富有节奏的吐纳声,安静到可以听到他手上那串念珠在喀喀喀快速转动的声响……
招娣不知道当家这么做是在干嘛,好像是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似的,不容人侵扰。她想,或许他是在拜什么神,祝福这宅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要平平安安的吧!
她便安分地乖乖等待,先不打扰当家。
不过,当家手上那串念珠……她愣愣地看着,觉得好眼熟。
过了一会儿,当家转过身来了。
招娣赶紧站好,屏息看着当家的脸。
呼——还好,是她好熟悉、好喜欢,可以融化千堆雪的春风笑脸。
然后,她继续期待当家接下来说的话……
“你叫招娣,是吗?”他温温地问。
“是的,当家。”招娣精神抖擞地答。
宝康点点头,再轻问:“你姓什么?”
“我姓求,当家。”招娣的颊仍红红的,很有朝气。
“嗯,很好。”宝康状似满意地笑了笑,又问:“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招娣一怔,可还是老实地回答:“您是福尔家的大主子,当家。”
“所以我姓福尔,你姓求,对不对?”宝康似在确认道。
“对。”招娣有点不耐烦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当家要这样强调啊?
宝康呵呵地笑出声,然后用他那能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润嗓音说:“那为什么,我要管你家的事?嗯?”
招娣忽然一哽,被口水呛到,一直咳、一直咳——
咦?咦?咦?
怎么、怎么跟她想象的当家不一样呢?
被她供在心目中崇仰的当家,应该要像保护婴孩的床母娘娘一样,有着慈眉善目啊!为、为什么,她会觉得此刻的当家,生得是如此的……
伪善,奸滑,又刻薄呢?
“记住,招娣,那是你家的事。”宝康又强调了一次,笑眯着眼说:“给你半天时间,把人都给打发走,没做到,就换你走人。福尔家不准有任何小孩,连一根头发都不准。”
说完,他冷着脸,嘲讽地哼了几声,掉头便要走。
结果,他的脑际马上被一个东西砸中。
不痛,但吓了他一跳。他回头一看,看到地上躺着一只沾满泥巴的破旧棉鞋,也发现后脑湿黏湿黏的,一摸,竟是未干的泥巴块,是那鞋子上的。
这时,招娣摆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她将双手搁在头上,伸着食指,看起来好像是在模仿一头牛的角。然后嘴巴嘟着,眼睛像牛眼一样瞪着。
那模样,简直像个孩子在闹着脾气。
宝康不禁噗嗤一声,想笑,可接下来,他就笑不出来了……
招娣朝宝康唱骂道:“大铁牛!大铁牛!斗啊斗,没心肝,没热肠,没人希罕你!大铁牛,斗啊斗,撞铁墙,稀巴烂,没人可怜你……”唱完,还学牛叫了几声,然后对宝康猛吐舌头。
“你说谁?”宝康不笑了,脸色铁青。
“就是你!”招娣大叫。
“我不过不答应你,你就开口骂人?”
“你既有副铁硬心肠,就不要装笑骗人家的心!你是大骗子!大骗子!”
她真的很生气!
她一生起气,就想到处扮鬼脸,学那惹她生气的臭家伙狡猾的模样给大伙瞧。
她现在明白了,他那张脸是骗人的!
因为现下四处都没人,他便不想再装好人了。
她被骗了!
原来,福尔家的当家是个骗子!大骗子!
她最不能容忍别人欺骗她。
而宝康发现,现在深深吐纳、数念珠都没用了。
他那好不容易压下的怒气,被她这一挑衅,又猛地窜升起来。
铁?没错,他承认自己像铁,不论别人怎样打压他,他都压不烂,连心也硬冷得像铁,否则他撑不起这家福百发号。
但他不容许这小仆佣挑战他的权威,如果连小佣人他都整治不了,那他怎么管理名震四方的商行?
他是谁?他可是这福百发号的大当家!说一是一,没人胆敢在他面前说二!
她难道不知道,他可以马上把她扫地出门?
不过,现在……却不是好时候。
他感觉到骨头、血肉、身体的全部,好像正在融化……
这女人,竟有本事让他一回又一回的生那么多气。
连他大哥那样辱骂他的母亲、不准她入祠,他都还能忍,忍出微笑和他大哥说笑。可他却看不得这单纯的小姑娘污辱他、对他失望的表情……
不行!他撑不住了——
抱着身子,他赶紧拐到转角处去。
“啊!偷跑!想拉肚子,我也不让你去!”
招娣慌忙追上去,也拐向那转角,一看——
幽长的游廊上,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第2章(1)
过了几天,招娣并没有照着当家的话去做。
照她对弟妹的解释,她当他那天是因为肚子痛,半途而废,没把游戏玩完,所以结果不算数。
“姊姊会想办法,让大家留在身边。”招娣让七个弟妹在她面前排排站。“我们一家人不会再分开,所以明天大家要乖,和任子一起待在这房里,哪儿也不能去,这样姊姊才能专心地和那只铁牛玩游戏,知道吗?”
“好的,大姊。”七个弟妹齐声答道。
“很好。”招娣看向她大弟。“任子,你还欠我一次转转乐,要是这回你又办事不力,我连这笔旧帐一起跟你算。”
任子惭愧地低头。“是的,大姊。”
“小弟。”招娣再看向上次闯祸的罪魁祸首。“姊姊答应过你,会再买一个毛猴补给你。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你再哭闹,就是不信任姊姊,知道吗?”
小弟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原来,小弟那天会失控,便是因为那只毛猴。她省了一个月的薪饷,才在庙会上买到那组毛猴军团,要给他当七岁的生辰礼物。少了一个毛猴士兵,让小弟很生气,才会闹别扭,让大家找不着他。
而那只脱团的毛猴,她早送给了一个更需要被它取悦的孩子。
不过她并不后悔,大不了再饿个几天,存钱买一只。
她穷惯了,吃太饱反而会肚子痛。她这样安慰自己。
将弟妹安置好,招娣重新披上战袍,再次走进当家的院落。
现下是清晨,正值早膳时间,招娣看到当家的婢女正走进走出地忙碌着。
“春春、春春。”她叫唤其中一位。
“呦?招娣,怎么了?”
“是这样的。”招娣说:“我前些天犯了错,给传总管责罚了,他要我来侍候当家用餐,算是赔罪。”
“是吗?我怎没听说?”
“千真万确,我连早饭都没得吃啊!”招娣说得可怜。“瞧你多好,传总管还亲口叫你去用饭呢!快去快去,你没去,就怕总管以为我偷懒,没做事。”
这婢女信以为真,将事情交代好,就开开心心地下去食堂用餐了。
招娣便替了她,进到了当家院落的正堂,看到当家独自坐在大圆桌前用餐。
气派的正堂很大,雕花华丽的紫檀圆桌也很大,这样的地方,应当是一家十口人吃团圆饭用的。可现下,就只有当家一个人这样寂寥地坐着,就算桌上布的菜碟再满,也填补不了这分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