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又说小孩一无是处,招娣呜呜叫,想要辩驳,宝康却不给她机会说话。
“你说过,你不喜欢我的笑,会有种被骗的感觉,你也说明,你喜欢小孩的我,因为很坦率。”
宝康吸了口气,又说:“可是我只能这样笑,这样笑,就连我自己也相信,我是一个绝对不会生气的人。我不生气 ,我就不会变成小孩,那我就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我不想争夺什么,我只是想保护那些我本来拥有的。”
他放开招娣,呼了口气。“这样,你懂了吗?因为你说你喜欢现在的我,所以我才用这副模样说给你听的,而且……”
我希望,这么拼命保护我的你,能更了解我一点。宝康没敢说出这话。
招娣傻傻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嗯嗯,我懂了。”
见宝康还在看她,她直言:“其实,你不是讨厌小孩。”
宝康挑了挑眉,没拉话。她又说:“你是讨厌没有力量的自己。”
“什、什么?”宝康大惊。
“就像刚刚,你大哥污辱你母亲,你马上就生气,要变成小。其实你不是讨厌小孩子,而是很气自己到了关键时候 就会变小孩,会那么无力。”
招娣比出二的手势,摇了摇。“我现在才知道,你啊,搞错了这两件事。”
宝康恼怒了。“你这家伙!说什么鬼话?”他举手想打她的头,可他忍下了。口气欠佳地说:“我难得对质你说真 心话,你不要妄自评论——”
“啊!不过呢——”招娣赶紧再说“我相信,夫人绝对是个好母亲。”
“哼!你看我要打你了,才改口的吧!”宝康不屑。
“不是不是!”招娣着急地挥挥手。“我真的这么觉得,否则,她儿子干嘛这么努力地保护她呢?瞧,那没水准的 人骂你爹是臭老头,你都没什么反应呢!”
宝康瞪着眼,垮着嘴。
“让别人知道你母亲是个伟大的人,才能把儿子教得这么有出息,这样就够了,对不对?”她替他理了理松髻,笑 说:“你就不必再对自己生气啦!”
“这是什么道理?”宝康还是插着,不爽。
“嘿!你变笨啦?”招娣说:“这道理很简单,你就想想你大哥嘛!难道他这副幼稚的鬼样子,我会把他母亲想得 很高尚,很伟大吗?”
宝康一怔,想了想,嗯,满有道理的,大娘生前的确是个心情不好,就拿家仆出气的人。
招娣再加把劲。“我想你母亲知道你这么爱她,一定很高兴。”
宝康看了看招娣,瞧她说得激动,小脸颊又那样鲜明地红了起来,圆圆的眼这样活力地眨巴着,眨巴出像水波一样柔润的光泽,让他的心突地一个悸动,使他的心思转啊转的,就这么转进了心里那一处最柔软、最香甜的地方,就此沉沦下去。
而对这样的沉沦,他竟然是如此的……心甘情愿?
“嗤!”可表面上,他还是嘴硬。“你又不是我娘,怎么知道?”
“耶?这叫将心比心啊!这也不懂。”招娣啧啧叫。“因为我弟妹以后也一定会这么爱戴、拥护他们的姐姐,所以我当然懂你娘的心情啊!”她说得理所当然。
宝康噗嗤笑了。“嘿!真是自大!”
“怎么?想数落我?”招娣摆出打架的姿势。“我告诉你,事实就是事实。”
她等着小宝康这张坏嘴出招,等啊等……
却等到了宝康一个笑,不是讪笑、讥笑,而是一个饱含着温暖与感谢的笑。
“虽然自大了点。”宝康伸手,也轻轻地帮招娣擦去衣服上的鞋印,然后微笑地说:“不过,我相信。”
第6章(1)
大家都发现,当家有些不一样了。
“当家,明年的米粮,咱们要进多少?”掌进货的管事拿着货单,恭敬地问。
主位上迟迟没声音传来。
大伙不禁抬头,打量主位上的人。他们看到当家正低着头,专注着什么。
他们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当家抬了头,举起他手上正忙着的东西——
用红棉绳编出的一个蛛网。
可等等!红棉绳……不是女孩子家在玩的东西吗?
那红绳绕挂在一个大男人的手上!还是一个手握如此大权力的男人手上,那感觉真是……奇妙啊!在座每个人都呵呵一笑,掩饰着窘状。
管事不厌其烦地再问一次。“当家,请问,明年米粮要进多少?”
“就这样。”当家又把手举高,让那红蛛网更显眼。
“嗯……当家,这……”这样是哪样啊?管事一头雾水,还要装得和平常一样,以免被当家看出他在笑他,笑他像个女孩一样,在揪那娘娘腔的棉线。
“你算一下这蛛网的格子。”当家说。
这可是有深奥的学问喔,他骄傲地想。
“好,一、二、三……十一?”管事恍然。“啊!当家是要进十一万石?”
当家一愣。“不对!”他看了一下自己结的蛛网,啊了一声,手又忙了起来,自言自语着:“奇怪,我明明是想编十五格的蛛网,怎么会少四格呢……”
就这样,他们又等了一会儿,等当家完成,再让他们数。
“嗯,要……廿六万石?”怪哉,当家刚刚说要十五格,怎么跑到廿六格去?
“啊!又不对!”到底要怎么绕呢……当家陷入苦恼。
在场的每个人,头上都在冒黑线。
嗯,那个……他们可以认为,这是当家难得的一种……幽默吗?
又有一天,一个犯错的分号掌柜,来到宅里赔罪。
这错虽小,却是要罚钱的,掌柜祈求当家可以折免这罚金。
可一向纪律严明的当家,却只是在地上画了个三角,摆了许多花琉璃。
当家给了他一颗琉璃,说:“来,我们打花琉璃。”
“啊?”掌柜的下巴掉了。
“你打赢了,我就不罚你钱,只要下回别再犯。”当家说得很认真,不像是玩笑。“我打赢呢,除罚钱外,你还要到其他分铺罚作劳务,如何?”
“啊,好的,当家。”掌柜接下了,心情很忐忑,他第一次打这玩意儿啊……
打啊打的……
结果……
那第一次打花琉璃的掌柜,因为不必课罚金,快快乐乐地回分号去了。
“当家,您最近心情不错啊。”传察跟在宝康身后,回到了福尔家的院落。
“嗯?有吗?”他摸摸脸,觉得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直都在笑啊。
“呵,当然有。”他传察活了这把年纪,还分不出真笑和假笑吗?
“是吗?可前一刻,我还在恼呢。”宝康笑说:“没罚到那掌柜的钱。”
没想到他练了那么久,打花琉璃的技巧还是这么差。让那小家伙知道,准会被笑。
“不过结米粮那天,当家的玩笑满有趣的。”连他这老古板都笑了。
“嗯?”宝康疑惑地看他。“那天我没开玩笑。”他是真想用蛛网的概念,来向大伙分析米粮进货是要如何计算。
他心算高人一等,可编网的手却很拙。
传察不再提了,随着宝康进了书房,摊了些帐本要与宝康讨论。
他们讨论得很深入,直到天井那儿传来了孩子的声音,还有招娣的……
听到招娣的笑声,宝康马上抬起头,往外看。
原来,她领着那些孩子,在玩打鬃人的游戏。
所谓的鬃人,就是用高粱杆、纸绢与坚硬的猪鬃做成的长型人偶,单是直立着,可以不倒,而外表会按着民间故事,做出各种讨喜人物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