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台湾有一个女朋友,交往半年多了。」瑶瑶说,「公司接驳车出意外的时候是在三月,江日升去医院探视当时还是室友的林辉煌,没想到这一探,就跟负责该病房的护士擦出火花,不过两人分分合合太多次,没人搞得清楚他们的状况到底是甜蜜,冷战,分手,还是又合好了,辉煌还说,不要说旁人不知道,搞不好连主角们都不清楚。」
她会来这里就是为了要当初十几位机组人员受伤的检查报告,这是天际航空的特约医院,是接驳车发生意外时机组人员第一送达的地方,也是江日升现任女友工作的地方。
现在是下午四点,应该是来接女友下班的吧。
「你脸色好差。」
「我没事。」她勉强一笑,「只是有点累。」以及早就知道但还不愿意承认的失望。
江日升看着她,丞萱在那样锐利的眼神注视之下几乎有种无所遁逃的惊慌,毕竟在一起过,无论真情假意,习惯就是习惯,骗不了人,她知道自己的样子很糟,而这种糟糕的样子多半来自打击而不是疲倦。
果不其然,他脸上出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有点累?你当我老人痴呆?」
丞萱张开嘴巴,正想说些什么,蓦的,脑海中闪过婴儿房护士替初生儿洗澡的画面,眼眶一下红了。
「怎么了?!」语气是略带惊讶的。
他大概也吓了一跳吧,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里,她鲜少在他面前哭,即使是那个丑恶的夏末午后都没有。
可是,她要怎么告诉他自己想哭的原因?
即使她现在真的很失望,很想要有人陪,她都没有理由再跟他有所牵扯。
「我没事。」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最差的原因,「刚刚在电话裹跟男朋友吵架了。」
※ ※ ※
「给你。」江日升将面纸递到丞萱面前,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好点没?」
她吸了吸鼻子,用哭过后的扁扁声音回答,「嗯。」
一个多小时前,他在医院门口「捡到」她之后,他将她带来淡水,知道一向喜似往外跑的她会喜欢这里着名的夕阳。一淡水的夕阳很美,虽然不可能神奇到解百忧的地步,但可以让人的心情变好,一从她渐止的哭声中,他知道自己做对了。
红轮渐沉,淡水河面一片火色,泪痕未乾的脸被映上一层淡淡的浅红。
「好美喔。」
「那是这几年才比较美,我离开台北的时候,这里可是着名的臭河。」
「真的吗?」
「当然。」江日升掏出烟,「我回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看到跟记忆里不同的东西感觉很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时间都过去了,会改变也是理所当然。」
江日升不语,好看的脸上浮起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时,当他发现自己渐渐跌入真爱之后,在友情与爱情的拉锯中,陷入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困境。
他担心兄弟会的人沉不住气跑去找丞萱说出事实以打击她,又担心她受不了自己是赌注的事实,有一段时间,他暴躁的不得了,他对威尔差点重修的事实无法释怀,但也相信丞萱只是无心之过,她只是爱玩了一点,即使有错,也不该被这样对待。
好多次好多次,他都差点要告诉她事实,可是,她微笑的眼光却让他开不了口!
渐渐的,他将她藏起来,不再带她出席公开场合,不再让她跟自己的朋友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因为明白一旦事情摊开,两人就必须面对分手,所以无论如何想跟她在一起久一点……
「怎么不说话了?」
「你这个小美国人,知不知道自己中文名字的意思?」
「不就是很普通的名字而已吗?」不太确定的语气。
名是由于爷爷的坚持,爷爷年纪太大了,她不想忤逆他,至于有什么意思,她这个只有小学中文程度的人倒是真的没想过。
「『萱』是忘忧草的意思。」
「忘忧草?」
「所以,你并不适合哭泣,微笑比较适合你。」河畔的微风中,江日升淡淡的说:「你应该多笑,你笑起来是很好看的。」
第七章
感觉时光正在倒流。
丞萱微眯起眼,看着眼前的淡水落日,心思却飞到好多年前,离台北好远的那个地方。
家族中有好多人是同一所大学毕业,她理所当然的选择那间学校,飞越了数千公里,在大苹果展开求学之路。
同在那座城市里的只有一个帮不上忙的小表妹,但,她适应得很好,真的很好,跟邻居们保持距离,跟瑶瑶与凉子相亲相爱,参与了很多学校举办的活动,甚至还跟喜欢的人谈了一场不知道算不算恋爱的恋爱。
她跟江日升都喜欢往外跑,学生没太多地方好去,在海港走走,露天剧场看看表演就打发一个下午,吃过简单的晚餐之后,他们常在河堤畔看朝阳升起,或者看一暮日落下。
当时他们总是靠在一起,而此时,却有着一小段距离,三十公分,说远不远,世也绝对不亲密。
「哎。」因为眼前的似曾相识,丞萱忍不住问他,「回台北后,你还常不常看夕阳?」
江日升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日出还勉强可以一看,日落就免了,因为那是我的睡眠时问。」
「以前的习惯呢?」
「习惯说穿了,只是因应生活而产生的动作。」他吐出一口烟,「工作都换了,身体时钟自然不会一样,除非生活一成不变,否则不会有人悠闲到要保持对于现实没帮助的习惯。」
「早上的曼特宁跟七星,打报告时要的啤酒,把零钱到处扔,看人家不顺眼的时候就把眼睛眯成很可怕的样子……」丞萱一下讲出好几项他以前无意识的许多动作。
「我已经五年以上没做过那些事情了。」
她笑了笑,很确定他的不怀念。
回到旧金山之后,每当她开车经过那段可以看见金门大桥的路,只要是落日时分,她便会望上几眼,记忆使然,她整个人会柔软起来,这习惯即使是跟瑶瑶介绍的天际空少罗瑞华交往的时候,都没有改变。
岁月真是奇怪的东西,有些事情随着它变淡乃至于不留痕迹,有些事情却反而在它的映衬之下更为深刻。
他不怀念,不要紧,记忆是她的,她记得就好。
「我怎么每次见你都是在你的睡眠时间?」丞萱侧过头,仔细研究他的脸之后觉得有点想笑,难怪他今天眼皮也是肿肿的,「上次的婚礼是,这次也是,你该不会老是这样吧?」
「老是?晚上要工作的人不会老是这样啦。」江日升挥挥手,「久久白天出来,只不过最近两次都刚好遇到你。」
丞萱嗯的一声,不太相信,「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中央公园里差点跌进水塘,八十八街的地铁附近又泼得我一身该死的番茄汁,我前两次看到你,你不也是都冒冒失失的,还讲什么,」他想都没想就说出这串话,「『如果我告诉你,我一年就冒失这么两次,你大概也不会相信吧』,你自己想,有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眼睫一扬,「你还记得啊?」
「怎么会不记得?要不是看到你在闪那条黄金猎犬,会以为你在发羊癫,有路不骑冲向水塘?」
丞萱没说话,但却笑了。
夕阳渐沉,当给人错觉感的温暖颜色消失之后,她觉得微晚的风有些冷,拉高了领子,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