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雨佩想,他一定很爱小昀,才会每次提到她,都笑得特别轻松。她喜欢热闹的故事,更喜欢他柔软的五官线条。
她顺理成章接下故事,因为这些故事他说过好几遍,她早就耳熟能详了。
“小昀用圆圆嫩嫩的手指头指着你们说:“爱打架哦,怎么不去打共匪。”然后右手牵你、左手牵阿扬,领你们走到诊所楼上,让她妈妈替你们上药。”
“当你看到她妈妈时,眼睛一亮,心想,这么流氓腔的小女孩,怎么会有这么美丽慈祥的妈妈。后来,你常常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偷偷喊她妈妈。”
阿浪和她不一样,故事翻来翻去只有三段,好像他的生命里可以说的就那几件事,可他的生活明明就很精彩,他有许多朋友家人、同学伙伴,这么庞大的人际网怎会织不出漂亮的故事?
“从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小昀、喜欢她的家人,也喜欢那个对人亲切温和的医生叔叔。”
他幻想过,如果可以交换,他想用医生叔叔交换自己的父亲。
“阿浪,如果我是你,我会很开心。”黎雨佩的手肘支在他硬邦邦的胸口上,托住下巴,恳切地望着他。
“开心什么?”他被她的表情逗笑。
“开心少了一个情人,却多了个弟妹,情人随时随地会离开你,而亲戚水远存在。”
“那你为什么不能把他当成正真的哥哥?”他反口问。每次提到她的哥,他的口气都会烂三度。
“我努力啦,不过我很清楚,度量再大的女人都无法忍受,丈夫的前妻以妹妹身份天天缠在身边。”
她躲到美国是因为体贴?笨女人!她老替别人着想,谁来替她想?
圈住她的腰,把她的头压入胸口,他们是同病相怜的男女,应该惺惺相惜,不可以残忍互待。
贴在他的心脏上方,她真的爱极他的心跳,一声一声,声声笃定自信。
“那个男人伤你太深?”
“不对,我想清楚了,伤害我的其实是我自己,我把一个男人陷在他不要的婚姻里,我用尽力气想留住他,回过头却发现,留住的是自己的心,我这叫自作自受。”
直到现在,她仍然没学乖,还是自作自受,还是怨不得别人。
以前,她以为阿浪是争取一段短暂幸福,可是日子尚未走到尽头,她已然明白,做错了……
得到幸福又失去幸福后,她必须付出加倍心痛。都怪她笨,永远学不来教训。
“是我绑住自己,不是小昀绑住我?”他举一反三问。
“嗯,老师教过,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发现这句话用在爱情上,也通。”
“退一步海阔天空?”
“爱是乐于见他快乐、听他有成就、看他幸福,他活得精彩我便精彩,并非一定要把他留下、扣住、绑缚。”
“你做得到吗?”
“我有努力在做耶。”她给他一个泡过龙眼蜜的笑脸。
阿浪懂了,她的离开是给那个男人一片辽阔大海,任他飞扬自在;而他的离开纯粹是对符昀的惩罚,要她的良心不好过。
她比他,更善良。
“雨佩,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在我离开之前,如果你发现自己爱上我,一定要告诉我。”
他改变心意了,如果他的爱情不在符昀身上,那么他愿意让黎雨佩拉住他的爱情线。
告诉他?不好,她才不想害他。
曾经有人告诉过她,“这是注定,爱你的人会死,你爱的人会离开。”
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注定的啊!难怪亲人不留、爱情找不到线头,这是她的命。
“你这个人很强调公平,对不对?”她问。
“对。”
“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也会付出同样的心力,让自己爱上我,对不对?”
“对。”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黎雨佩叹息。这么好的人,说什么也舍不得他死去,即使他说过她的逻辑有问题,即使在碰到她之前,他的生命长短已经注定,可是……她坚持不害他,不害一个体贴、公平,在爱情里出过车祸的好男人。
第6章(1)
二○○八年六月二十八日。
纽约下了一场大雨,为炎热的天气增添些许凉意。
阿浪生病了,他从前天晚上开始发高烧,连续两天烧烧退退,吓得黎雨佩手足无措,她要带他去看医生,他却打死不肯。
他坚持自己的身体很好,坚持这点小感冒不是他的对手。
但……真的只是小感冒吗?她不敢问破,只好把心担着,把慌张压在胸腹。
她小心翼翼、彻夜不眠的照顾他,偶尔他醒来,丢给她一个笑脸,她就快乐得想要飞上天。
她为他做清粥暖胃,他很合作,整碗都吃光光;她帮他擦澡,翻身、抬手、抬腿,他充分配合;她喂他吃成药,他眉头皱也不皱,说吞就吞,也不怕她这个没有执照的密医会不会害死自己。
除了不看医生,他绝对是个配合度百分百的好病人。
一直到今天中午,他的烧终于退了,黎雨佩才放下了心,趴在床边照顾他的时候,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她不停作梦,梦见自己抱着一大堆钞票对阿浪大喊,“我有两百万、两千万,我买你一年、五年好不好?”
阿浪对她摇头,嘴角衔了讥笑。
她不死心,用力抱住他的腰,不让他走,她不停地嚷嚷,“我给你买城堡、买游艇,你留下好不好?”
这时,一个穿着黑披风、手拿镣铐的男人走到啊浪身边,寒风袭来,让她全身起哆嗦。
“他不会跟你走,他只会跟我走。”他的嗓音锐利刺耳,像铁片刮磨着玻璃。
语毕,他手中的镣铐往天空一抛,落下的时候,紧箍在阿浪的脖子上。
“不要!”她大喊着冲上前,用力撕啊、扯啊、咬啊,她想扯开铁链,可是铁链怎么弄也弄不断,她扯得十指鲜血直流,染了阿浪满脸满头……
“走吧!”黑披风男人拉一下手中的铁链,阿浪便身不由己,随着他远去。
“阿浪……”
黎雨佩在哭叫中惊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阿浪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他带来的随身行李摆在椅子上。
“作恶梦了?”
“嗯。”她用力点头,可怜兮兮地向他伸开双臂。
他莞尔,抹去她的眼泪,把她收纳入怀。被他的体温环绕,那些心惊胆战随即离开。
“梦见什么?”
“梦见……”梦见她愿意为他散尽家产,可惜她的对手是死神,每次碰到它,她总是落败。终有一天,她会走到死神面前,到时她一定要用凶恶的口吻说:“你对我,真坏!”
“为什么不说?”阿浪扯扯她的长头发,把她飞掉的注意力拉回来。
“我……忘记了。”她低声说谎。
“为一个记不得的梦哭成这样,笨蛋。”手臂箍紧,他喜欢她在自己怀里的充实感。
“你要走了吗?”
“对,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呀,好快,才转眼,怎么时间就到了?!她讨厌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讨厌分秒从指缝间流过,她开始讨厌起时序更迭、季节交错。
“还有两天。”她不满地说道。
“我订了明天的飞机。”
“你要回台湾吗?”
“对。”他没骗她,如果她主动提起,他并不介意缓个几天和她同行,但重点是——她必须主动提起。
“这次回去,你会告诉小昀,你不介意她和阿扬的爱情了吗?”她知道他已经和符昀联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