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老身不能不管,就算公子杀了我也是一样!”慧益态度强硬,与他凝颜对峙。
“奶娘,你到底想干什么?”魏明伦无可奈何,叹息了声。
“要想证明这粥里没毒,还得劳烦吴姑娘亲自品尝。”她道出答案。
“什么?”他一怔。
“吴姑娘不会做贼心虚,不敢喝吧?”慧益看向她,阴险浅笑。
让她喝粥?魏明嫣感到自己的身子顿时一僵。
不,并非怕死,能与敌人同归于尽,她死亦无灭,可是京城……京城里还有她牵挂的人儿,离开了她,他的一生会幸福吗?
她踟蹰,脚步能明显感到犹豫。
“也不知这手艺怎么样,是得先自个儿尝尝。”
她端起碗,在诸人还没回过神来之际,已经一饮而尽。
菜粥鲜美,丝毫闻不出毒药的气味,饮至腹中,形成一股抒慰的暖流——致命的快感。
“夫人,这下该满意了吧?”她示意空空碗底,笑道:“折腾了这半晌,您也该累了,请回房休息,公子由我一个人伺候就行了。”
慧益瞪着她,难以置信她的举动,一时间哑口无言。
“都退下吧,我想跟吴姑娘单独说说话。”魏明伦立在一旁,厉声道。
无奈之下,慧益只得率了众婢女,悻悻然离开。
一方空间只剩下两人,魏明嫣与眼前的男子相视对立,借着灯光,她可以看到他模糊的青衫。
“辛苦你了。”他换了温柔语气。
“公子快趁热喝粥吧,冷了就没味了,白费我一番工夫。”她踱到窗前,拨弄那只关有杜鹃的笼子。
之前她与燕羽相约,一旦得手,便放飞鸟儿报信,以便他们来营救她,可是此刻……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恐怕魏明伦还没倒下,她已经气绝身亡,还用谁来救?
发出信号,反而会暴露燕羽等人行藏,惹来一场无谓的厮杀,不如就让她一个人完成使命,救霁朝生灵与水火。
“果然好滋味!”魏明伦毫不怀疑,将另一碗菜粥饮个干净,一边擦拭唇角,一边笑道:“没想到,你这样好手艺。”
“食材好,做什么都不难吃。”她淡淡答道。
现在,他们可以共赴黄泉了……虽然恨他永远也不能原谅他,但路途上有个伴,也挺热闹。
她微笑,转身,用微笑的眼睛面对他的方向。
“这是什么鸟儿?”他徐徐踱到她的身旁,“哪儿来的?”
“我爹托人带来的,这是我家乡的鸟儿,名唤杜鹃。”她镇定回答。
“哦?杜鹃啼血。”他显然也听过那个典故,“似乎叫声很凄凉。”
“我倒不觉得,大概因为人世间凄凉的东西太多。”她浅淡一笑,抬头仰望窗外,“今晚的星星很明亮,是吗?”
“你的眼睛恢复了?”魏明伦惊喜地问。
“没有,”她淡淡的回答,让他瞬间浮现失望的神情,“我猜的,一般风儿如此轻盈的夜晚,星星总是很明亮。”
“的确,你猜对了。”他勉强微笑,俊颜陷入了沉思,似在定度一件很难的大事,然而,这微妙的神情她却无从察觉。
第7章(2)
“公子可听说过希伦族?”她忽然道。
“怎么?”他不由得愣住,“你……知道希伦族?”
“从前在船上教我唱歌的姐姐,就是希伦人,她说,她的家乡,每一个人都属于一座星。星星有各式各样的形状,她说,我跟她一样,是鱼儿。”
他心尖一颤,仿佛有种神秘的预感,她接下来会道出石破天惊的话语。
“公子,你知道自己属于哪座星吗?”她的笑意仍在唇边,却失去生动,忽然变得苦涩。
“听说……是蝎子。”
“鱼儿遇到蝎子,会是什么结局?”她的话音在风中渐渐淡去,嘴角有什么鲜红的东西流了下来,坠成一缕丝。
“月女,你怎么了?”魏明伦大惊失色,上前一把握住她的腕。
“茹妃跟你……就是我们的结局。”她身子晃了晃,软软地倒下,纵然有他的力臂支撑,也止不住下滑的趋势。
魏明伦奋力抱住她,然而,他自己也猛地打了个寒颤,踉跄地摔倒在地,腥红而粘稠的液体喷出他的喉间。
“那粥……”他恍然大悟,“有毒?”
“没错。”她凄然地笑,“想不到吧,我会亲自送你上路……”
“为什么……”他摇头,“为什么这样傻?”
“傻?”她不解。
“嫣儿,你大可不必如此……其实,我早就认出你了。”他俯在地上,奋力与她靠近一点,再一点,缩短两人最后的距离,“也早把我的命交给你了……”
“骗人!”她感到血流四溢的同时,泪水亦纵横满面,“早就认出我,为何还不提高警觉?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假如我回来,只会是一个目的——杀了你!”
“人的容貌或许会相似,声音也会相像,可是感觉……感觉是不变的。”他微笑,“嫣儿,你一出现,我就知道是你。月女、月女,明字少了日,嫣字少了焉,合并起来,便是明嫣。我也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可我就是……就是……”
他忽然凝噎,喷出一大口鲜血,鼻腔之中,亦有腥红涌出。
“……就是心怀希望,”他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气若游丝地道:“幻想你终究会原谅我……”
此时此刻,她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来。全身抽搐的同时,泪水与血水灌溉了她的衣裙,交融着他的,在两人之间,形成一个狰狞的湖。湖水,满含悲伤。
“我们的孩子呢?”她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这个。
“你以为掉下万丈深渊,孩子还能活吗?”她讽笑,在嘲弄中闭上双眼。
的确可笑,他还惦记着孩子?他真的爱过她吗?
所有的疑问,今生大概都无法解答了,留到来世吧……假如,他们没有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上苍垂怜,仍有来世。
一如三年前,她坠入深渊,本来必死无疑,可上苍似乎没有把她折磨够,仍让她看到亮光。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总之,苏醒的时候,身子完全不能动弹,要过好久好久,才感到酥麻,恢复触觉。
睁开双眼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到了另一个世间,因为眼前的一切这样清晰,绝非瞎子所能看见。
“你醒了?”一道声音冷漠地从颊边传来,让她好半晌不能回神。
慧益?为什么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她?
“公主殿下真是不畏牺牲,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放过我家君王。”慧益忽然叹道:“老身实在佩服。”
她没死?这并非幻觉?
天啊,不让她死就罢了,还教她落入敌人手中,生不如死……
“这得感谢邢神医,”慧益道:“若非他忘了东西,中途返回,你早就没救了。”
“……他呢?”用尽全力,终于道出这两个字。
“公主是指我家君王?”她涩笑,“不知是希望他死了,还是活着?”
当然希望他死了,否则她就白白牺牲了……不,不,她内心有个声音在不断呐喊着,叫她不要撒谎。
真的吗?真希望与他天人永隔?真的憎他入骨?
昏迷前的眼泪是为谁而流?她忘了吗?
“圣上洪福齐天,没那么容易死。”慧益见她不语,会错了意,以胜利者的姿态道:“邢神医既然能救你,同样也能救他。”
闻言,她的心顿时平缓下来,像雪落平原般,无声而宁静。
她弄不清,这算喜,还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