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满善松了口气,虽然他不太会说话,但他相信兔兔一定了解他的「诚意」。
毕竟他们一起住了那么多年,她一定了解他的,他这人就是面恶心善。
兔兔将手里的碗盘搁下,拿起了她早先在餐桌上剪的剪纸,涂上浆糊。
那是一张小狗玩绣球的剪纸。
「欸,妳干什么?」
「你过来一下。」兔兔轻轻地说。
扬满善不疑有他。
兔兔猛地转身,就把那张可爱的剪纸给贴在扬满善脸上。扬满善惨叫一声。
「马的,妳干什么啊?!」他动手想撕。
「你敢!」兔兔警告他。「你敢撕坏它,我就一辈子不理你!」
「喂──」
「你才是狗呢!」她生气地叫着。「笨蛋阿善──」骂完便夺门而出。
「兔兔、兔兔……」餐室只剩下一个大男人的哀号,不知情的人听这哀号,还以为这男人被什么怪物给攫住。
那「怪物」,不过是一张小狗的剪纸。
第1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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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兔兔的房里还亮着灯火。
她坐在桌前,继续剪着各式各样的剪纸。有猪、有羊、有鸡、有狗……
喀嚓,生气!喀嚓,生气!
喀嚓喀嚓……真气、真气、真气!
笨蛋阿善!说话都不会好好说。
虽然她老早习惯他说不到两句话就大吼大叫,也只有她可以忍受他这脾气。可是晚归不但不道歉,身上有了那种女人家才有的香味,也不好好跟她解释,还大刺刺地对她乱吼乱叫,说什么她是他的谁,凭什么这样管他……
兔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对啊,她是他的谁,又有什么资格管他?
她不过是个因战乱而失去家人的孤女,无依无靠地流浪到京城穰原,因为没东西吃,在街上昏倒了,几近垂死边缘,然后被一个老板着脸、像尊门神似的男人救起,还因此得到了一个她很喜欢的名字。
「欸,妳叫什么名字?」
「……」
「妳说话啊!」
「……」
「妳忘了妳的名字啦?」
「……」
「嗯……好吧!就叫兔兔吧!瞧妳眼睛红通通的,好像兔子啊!哈哈哈──」
「不好笑。」
「唷,妳会说话啊?我以为妳是哑巴咧。妳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
「不说话就是没意见喽。而且妳不喜欢也得喜欢,要留在我家,总得有个名字称呼。」
她就这么留了下来,留到大家都因为这个男人的坏脾气而相继离开,她还是继续留在他身边。因为只有她知道,在那张不易亲近的怒容之下,有着一颗多么温柔的心。
很温柔的心……
以前,她总会被年长、气盛的仆佣欺负,或是被邻家的孩子们笑话,说什么她的父母一定是贱民,才会养不起她,把她给丢了,所以她是贱民的小孩。她虽然总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其实,她很在意、很在意自己的身世。她不想被人看到她的懦弱,所以都躲起来哭。
那时,每次都是扬满善找到她,把她给挖出来的。
「马的,兔兔!妳在哪儿?给我出来,出来!我数到三,一二三,出来!」
他老这样凶巴巴地四处乱吼,好像她做错了事,要把她揪出来打一顿一样。起初,她也是这么以为,那些以欺负人为乐的仆佣也这么以为。
可事实上,不是……
「可让我找到妳了!笨兔兔,说!妳哭什么?」
被他这大嗓门一吼,她当然不敢哭。
「喂!干嘛又不哭了,心情不好就要哭出来啊!不要憋着。哭!哭啊!妳一边哭,一边说,谁欺负妳了?我去找他们算账!」
她记得,自己当时只是傻愣愣地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他这些话虽然是很凶地吼出来的,可是……她听到了他话里的关心。
「好,妳不说是吗?没关系,我也知道是哪些王八蛋欺负人。我想解决这个问题,已经很久很久了——」
最后,那些仆佣都被扫出了门。那时他们住在怀仁的官坊,那些邻家小孩都是官家的小孩,为了教训那批小孩,扬满善还得罪了不少官员的夫人。
「我扬满善最痛恨的就是以大欺小,谁敢再动我扬满善的人,我就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她看到了,扬满善那颗很柔软的心。
他不喜欢看到她哭,所以他会用凶巴巴的口气,去安慰她。
但他从来不会看不起自己。
他那张凶恶表情下的温柔,总会让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可能是特别的。
所以她不怕他,因为她看透了他的心。
当他阴晴不定的脾气还有恐怖的大嗓门,吓跑了所有仆佣与邻居后,她依然留了下来,只因她想要一个人独享这份温柔,她觉得这份温柔是属于她的。从没人对她那么好……
可是,她是不是太天真,太一厢情愿了?
她只不过是一个帮他料理三餐、打理家里的小仆慵而已。
她是他的谁,凭什么管他?凭什么要求他给她一个晚归的理由?
他根本可以不理会她!
叩叩叩──
兔兔一惊,看向门边。
「兔兔、兔兔。」是扬满善的声音,难得的,有点小心翼翼,像怕吵醒小动物似的。「妳睡了吗?」
她瘪嘴,不想说话。
「妳还没睡吧?」他说:「我要进来喽!」
兔兔本想阻止,因为她根本不想看到他。可转念一想,他是这个家的主人,以他霸道的个性,一定会觉得她的房间就是他的房间,凭什么他不能进去。
算了,他要进来就进来!管他的。
门打开了,扬满善进了房。
兔兔瞪了他一眼,本想撇开头的,可他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但随即忍住笑意。
扬满善听到她的笑声,虽然只是一下子,可他心里松了口气。表面上他还是没好气地说:「笑什么?还不是妳害我变成这样的!」
「你干什么啊?蠢不蠢,一个大男人一整晚的,脸上都贴着一只小狗,怎么搞的?」兔兔憋笑地说。
没想到,扬满善还真记得自己的警告,要是敢撕掉,她就一辈子都不理他。所以就这么蠢蠢的,让那只可爱的小狗剪纸趴在他脸上一整晚。
突然,她不怎么气了。
「妳可以替我撕掉吗?」扬沟善跌跌撞撞地坐到兔兔面前,问。
「你自己撕就好啦。」她无所谓地说。
「我撕破了怎么办?」撕破了,她一辈子都不理他怎么办?
「好啦好啦──」最后,她替他撕下了剪纸。
扬满善赶紧揉揉脸,他连蹙个眉都可以扯破这剪纸,害他都不敢有表情。
「马的,脸都快僵了,我还有一桌的奏本没看,都是这只狗害的。」
「哼,好啦,你可以走了,去看你的奏本啊。」兔兔又泠冷地对他了。
「喂,等等。」扬满善抓住她的小肩膀,扳正她,让她直视他。「我有一件事、要跟妳说。」
兔兔皱眉。
「妳,以后——」他很严肃地说:「不准再自贬身价。」
兔兔啊了一声。
「妳别老是一生气就说:『对,没错,大爷说得没错,我和兔兔不过是孤女一个,没父没母的,穷得差点饿死街头,现在也只不过是这个家里最卑微的一个小婢女。我凭什么管您呢!我凭什么约束您呢?小的真是该死啊……』」
兔兔忍不住笑了。「嘿,学得挺像的。」
「我说正经的。」他说:「我讨厌听到这种话。」
「你讨厌又怎样?」兔兔低下头说:「事实不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