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有熊,战伯伯,有熊——”梦中那头熊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把陶惜誓吓得魂飞魄散。
头低低的站在病房门后,陶惜誓像是在忏悔自己的无礼,又像是随时准备开门逃离似的。
是她不对,再怎么样都不可以当着天问哥的面说他是熊,这样很没礼貌,还会伤了他的自尊心。可是,瞧他披头散发,满脸落腮胡,手毛脚毛浓密,又穿黑衣裤,猛一看,真像从木栅动物园逃脱出来的黑熊。
“不是说要死了?”
这句低沉隐怒的话语,让她整个人几乎贴上墙壁,没意外的话,等会儿病房内就会天摇地动,她还是靠近门一点,要跑比较快。
“没见到你最后一面,我会死不瞑目。”战蓄英吃着粥,瞥了不修边幅的儿子一眼,尽管早在心中决定他若赶回就不再和他怒目相向,可他这一身土着样,还是让他忍不住叨念两句,“你怕人家不知你是山上孩子,非得把自己弄得像山里野人不可?”
山里野人?战伯伯这个词用得真是贴切。陶惜誓不小心把目光移到“山里野人”身上,立刻心惊的收回视线。
“等你死了,再叫我回来也不迟。”战天问脸很臭的顶嘴。他正在骑自行车环游非洲,才从马利要到布吉纳法索,就接到老头快死,要他速速赶回的讯息。
没有片刻迟疑,他丢下车火速奔回,一来,老头若不是真要死了,绝不会召唤他回家;二来,他不想当年爷爷临死前的遗憾再度重演。
当年爷爷的哥哥下山做生意,赔了大半祖产,最后在自家果园上吊自杀,爷爷因而恨透做生意这回事,坚决不准儿子从商,可是他爸满脑子生意经,不想窝在山上种水果度日,在他即将读小学前,坚持带着他和妈妈下山,从此和爷爷决裂,每次回山上只有他和妈妈,他爸偶尔回去,却总是和爷爷吵得不欢而散。
他大学毕业后,母亲已不在,和父亲间的摩擦与日俱增,索性选择回到山上陪爷爷,为此,父子俩还大吵一架。
惋惜的是,他到山上一年多后爷爷就撒手归西,临死前才说出他其实很以爸爸为荣,因为他做生意不但没赔钱还赚了很多钱,当初他执意下山的决定并没有错。可是爷爷还是“干谯”了爸爸一番,说在山上种水果还不是一样可以过活。
记得爷爷吐出最后一口气前,说最遗憾的是在死前没能见到“死孩子”跪在他面前“哭爸”,跟他说他错了。
爷爷临死前见不到父亲赶回的落寞神情,一直深印在他脑海,为了不让憾事重演,他甚至将陪他东征西讨的爱车,以三千西非法郎贱卖给当地人,为的就是能快速赶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只是,看着此刻惬意坐在床上吃粥的人,哪里像是快要死了?
想到自己的爱车为了这人而被贱卖,他登时满肚子怒火。
“我若真死了阖上眼,你回来也没用了。”放下筷子,战蓄英眼底闪过忧伤神色,食欲顿失。当年他未能赶回山上见老父最后一面,这事让他自责甚深,也是心底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
虽然他从不承认自己有错,但没能在老父身边尽孝总是事实。
原本转身要离开的战天问听到这话,脚步顿了下。向来嗓门颇大的父亲说这话时轻声低语,听得出话中夹带着浓浓感伤,莫非是没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心头盈满愧疚?
他们父子俩近年来难得相聚,唯一没吵架的时候就是在爷爷过世那段期间。他没告诉父亲爷爷临死前说的话,是因为那时他的心情很复杂,他一直以为爷爷死都不会原谅父亲,没想到爷爷早就谅解父亲当年下山的决定,所以见到父亲时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不说话,不吵架,是他当时唯一能做到的。
“天……天问哥,战伯伯真的生病了——”纵使很怕他向她扑过来,但为了缓和他们父子俩剑拔弩张的气氛,加上想挽留住他,希望他能劝战伯伯开刀,陶惜誓鼓起勇气开口。医生已建议做支架手术,可战伯伯一直没答应也没坚持出院,她想,他一定是在等天问哥回来。
所以,就算发抖她也要尽份心力出声慰留,要不,天问哥这一走,再见面恐怕又是一年以后的事。
虽然他走了她就不用嫁给他,可是,这三天来她守在病床边,战伯伯的言语间总是透露出儿子不在身边一起生活的遗憾,有时还会说这是他的报应,因为他没在老父身边尽孝,同样的儿子也不会回来和他这个孤单老人作伴。
她知道其实战伯伯很希望天问哥留在身边,只是她不懂,为何两人见面就一定要吼得天翻地覆,非把屋顶掀了不可?
既然答应要当战家媳妇,让公公和丈夫握手言和,好像也是她这媳妇的份内工作。
只是……她偷偷抬眼看他。野人丈夫?她有点腿软耶……
战天问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子,原本怒腾的火气瞬间消弭大半。两人有一年没见了吧,她还是这么小一只——不,看起来好像更矮了一点。视线往下移,他注意到她没穿高跟鞋。原来是这样,所以他才觉得她似乎矮了些。
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领情,唯有惜誓,她就像妹妹,以前总爱跟在他屁股后头,只是不知何时开始总是和他保持距离,或许她长大了,懂得男女间的事,所以害羞,才不敢靠他太近?
也可能是他长得太帅,魅力无法挡,连她这个小妹妹都被他电到吧。
“惜誓,你的脸色很苍白……”他同时注意到她在微微发抖,“你会冷?”
这种冷天,她这么小一只又没穿厚外套当然会冷。当下他便脱下自己穿的黑外套,帮她披上。
只是他一靠近,陶惜誓吓得闭紧眼,差点放声尖叫,幸好她及时用力抿住嘴,才没有没礼貌的叫出声。
她的表情让战天问失笑,拍拍她的肩,“不要害羞,把我当哥哥就好。”
她不是在害羞,她是一整个很剉好不好!?
“惜誓是太累了,她已经来照顾我三天——”战蓄英一出声,儿子马上转身吼过去。
“你干嘛不请特别护士,要叫惜誓来照顾你”
他这一吼,身后的陶惜誓更是吓得腿软,跌坐在地。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的父亲生病躺在病床上,你人在哪里?”战蓄英不满的回呛。
战天问怒瞪着父亲,想用同样的话质问他当年爷爷生病他人在哪里,但是他忍住了。他相信父亲心里的痛不会亚于他,再说,逝者已矣,再揭这个伤疤,只是互相再干谯一番,没太大意义,也不重要。
他在意的是,老头干嘛叫惜誓来照顾他,还照顾了三天,都不怕她这么小一只会支撑不住累倒吗
“就算我没照顾你,反正你钱多得是,不会请特别护士吗?为什么要麻烦惜誓?人家又凭什么要照顾你?”战天问越说越气,吼声震天。
战蓄英脾气虽然也不小,但个性比儿子沉稳多了,顿了下,没回呛,没出声,只静静吃了一口粥,嘴角隐含笑意。
“你说,凭什么叫惜誓照顾你?”老头一定是吃定惜誓温柔乖巧,就要她来当免费看护,可人家好歹也是千金小姐,怎能叫她做这种事,简直是吃人够够!?
“公公生病,媳妇守在病床边照顾,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对?”战蓄英凉凉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