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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找到他了,跨进松厅,缓缓走到他面前。

  游大爷听到脚步声却动也未动。

  直到那人离他好近,他头顶才微微往前抵,抵在那人腰腹上,两手扶着那人的腰,他蹭着,然后慢慢抬起脸,先深深吸口气,然后又沉沉吐息。

  “禾良,爷爷说,你很好,你会照顾好我的。”



  “秀爷……”禾良轻抚他的头,心房泛疼。

  她的这位爷啊,适才在堂上大厅尚能面容平静地与几位前来捻香吊唁的商家说话谈事,此时却独自一个蜷在这儿,坐在老太爷平时最爱的位置,眉宇间情感尽露。

  “禾良,爷爷还说,我也很好,你陪着我,我也一定会照顾好你的。”近来略显瘦的俊脸仍旧好看,因为消瘦,更添颓靡之色,他杏目懒懒一湛,竟要勾人魂似的。“我告诉咱们家老太爷,我说,我和禾良只差没斩鸡头、喝血酒,其实早立了誓,就当一辈子顾来顾去的夫妻,老太爷听了呵呵大笑。”

  禾良也笑了,唇弯弯,微露齿,软软小手捧着他的脸。

  “禾良……”低唤一声,他蓦地抱紧她的腰,把她夹在两腿之间,好似恨不得融进她血肉里,变成她真真实实的一部分。

  对于游大爷突如其来的此等举措,禾良太熟悉了。



  她没说话,仅搂着他的头,两人抱在一起好半晌,感觉着彼此的心跳和呼息吐纳。有件事一直搁在禾良心里,特别是上回她“离家出走”后平安归来,更加发觉,非得好好面对此事不行了。

  她早想跟他谈,又担心他孩子气的大爷脾性一掀,不愿谈,只会冲着她嚷嚷:“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叹气,她咬咬唇,还是叹气。

  “禾良想说什么?”他察觉到她的迟疑,微微推开她,仰望她温驯眉眸。

  四目交接,沉静了会儿,禾良终是启唇,语音如梦,低幽徐柔。

  “我想说,世间事……本就无常,喜怒哀乐,忧欢祸福,我盼着与秀爷之间的夫妻情缘能长长久久,便如同咱们说的那样,顾来顾去,顾一辈子,没有生离,更没有死别……”略顿,她嘴角微勾,指尖抚过他眼角极淡的细纹。“我知道这不可能,即便活着的时候不分离,人最后终归一死,谁也避免不了。”

  游岩秀眼神定定然,要看进她神魂里似的,他沉肃专注,听着她。

  “秀爷……”禾良徐笑,表情益发柔软。“如果哪天我先走,不能继续顾着你,没能陪你到最后,你——”

  “我跟着你。”堵断她的话,他语气平静。

  禾良心口一震,眸心颤了颤。

  跟着她干什么?

  ……陪她死吗?!

  她瞪着他。“……你、你不能这样!”

  “我跟着你。”他神情未变,眉尖动都不动。

  没其他话了,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就这么一句,力道却猛得教人心痛。

  禾良很痛,胸口痛得快要炸开似的,泪水倏地涌出,那样的痛却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甜蜜。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多希望能与秀爷一块儿变老,变成老公公和老婆婆,也多么希望她与他真是鸳鸯蝴蝶命,生不离,老来伴,然后死能相随。然而,世间事总不能尽如人意啊!他这么狠,连命也想自个儿掌控?

  我跟着你。

  他这脾性……真要她放不下心吗?

  见她哭,游岩秀叹了口气,将她抱到膝上搂着。

  眼眶也微微发热了,他倾身凑唇,在她耳畔低哑地说:“禾良,我就是无赖,就要不讲理,就要你这么牵挂着,放不下心、放不下我。”

  禾良掉着泪,扑进他怀里,双手牢牢攀着他的颈,心里火热又疼痛。

  她认了。

  遇上他,有理说不清,不认都不行。

  将来的事,该如何就如何吧,他要跟着她,那、那她就努力把自己活到七老八十,让他跟着。

  尾声

  娃儿的小胖手里藏有两颗菊花糖。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

  他就是知道。

  漆木盒中的糖已经吃完,而独属于他的那只扁长朱木盒里的糖,同样被清得光洁溜溜,连点糖粉都没剩。

  所有的糖,只剩娃儿手中那两颗。

  既是如此,世道磨人,他得想想法子。

  “来玩来玩,老子陪你玩还不乐吗?”他撩起双袖,桃唇带春风,把想要滚走的肥娃拖回来。

  “螃蟹一啊爪八个,两头尖尖这么大个儿,眼一挤啊脖一缩,爬呀爬呀过沙河,哥儿俩好啊该谁喝?该你喝啊该我喝?啊哥儿俩好啊又是该谁喝……”

  娃儿两脚开开坐在宽敞榻上,微张嘴,定定望着又挤眼、又缩脖子的半疯爹。

  “不会?!唉,这对你太难了吗?”俊美大爷摇摇头。“也对,像我这种英才世间少有、百年难遇,要你一下子赶上我确实为难了。那……剪刀、石头、布,你总该会了吧?”

  小娃眼珠溜动,红润的下唇有一小滴口水要掉不掉的。“布布刀答滴……”

  “对、对,就是剪刀石头布。不会没关系,老子教你。”他异常热血,孩子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他已举起那只握成拳头、内藏玄机的肥小手。

  “来,这是剪刀。”硬是掰开孩子两根肥指。

  “瞧,这叫石头。”再让小手回复拳头模样。

  “看,这就是布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掰开娃儿五指,再划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舔过娃儿掌心,美舌一卷过,什么都没剩。

  娃儿似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乌亮眼睛瞧瞧自个儿空空如也的湿湿小掌,再瞧瞧亲爹邪恶的美目,再瞧瞧自个儿小掌,再瞧瞧亲爹邪恶的美唇,再瞧瞧自个儿小掌,再瞧瞧亲爹奸计得逞后、探出来舔舔嘴的邪恶美舌,最后,娃儿大眼睛委屈无比地往旁边一瞟,皱鼻、瘪嘴,“哇啊啊——”地一声大哭出来,边哭边往另一边滚,滚进坐卧在榻上的娘亲怀里。

  “秀爷啊……”禾良好气也好笑,搂着孩子拍拍抚抚。“乖,曜儿乖乖,娘疼疼,曜儿乖乖,娘惜惜……别哭啊,娘明儿个再蒸糕糕、滚蜜糖给你吃,不哭了,乖……”柔荑揉着孩儿的湿润胖颊,再捏捏红红可爱的两只大耳。

  孩子跟他老子很像,都喜欢被禾良抓抓揉揉捏捏,登时不哭了,很眷恋地窝在那鼓鼓胸乳上。

  见状,游大爷岂能落小儿之后?一样赖了过来。

  那美好的胸脯被“小人”霸占了,他咬咬牙,忍下想挤开娃儿的恶念,改而挨在妻子的肩头。“禾良明儿个还不能下榻,得再多躺几天,要好好喝药、多吃补品。”这就是为什么盒子里的糖全都空了,却无法补上之因——禾良病了。

  唉,说来说去,都是他游大爷的错。

  禾良历劫归来,表面上完好无缺,但元气多少有所折损,当时就该好好补补,之后隔没多久,老太爷撒手归天,整个家又忙乱好一阵子,禾良忙忙忙,忙到老太爷入土长眠了,所有大小事都已尘埃落定,她突然着了凉,发着烧,这记回马枪杀得他冷汗淋漓,三魂七魄颤。

  他该好好顾着她,做得不好,该打。

  “禾良你打我吧?”蹭着妻子肩头。

  “打你干什么?”嗓子微哑。

  “我没顾好你,该打。”

  她哪里舍得再打他?尤其是当他拿那种可怜兮兮的无辜眼神瞅着她,游大爷的英俊面庞近在咫尺,密睫飞翘,唇瓣诱人……她只觉心跳加促,全身发烫,哪还有力气打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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