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时间,医院里面的总统套房,岳仲岗和母亲刚通完视讯,关掉电脑,拧眉深思。
站在旁边的温秘书保持沉默,注视他的眼底有一抹同情。
如果不是知道董事长和经理是母子关系,他或许还不至于觉得董事长缺乏人性,但……耸耸肩,他不能对上司的家务事提出批评。
“经理,我可以飞一趟温哥华。”温秘书说。
只不过是巡视新饭店、和饭店的高阶主管开开会,汇整资料,将优缺点列举出来,这不是太困难的事,他有信心可以代替经理。
岳仲岗看向温秘书。
连他也看不下去了吗?儿子都胃溃疡住院了,母亲还是没忘记交代新工作,并敲定完成日期。
岳仲岗抿唇一笑,所有人都觉得母亲对他过度严厉,她交给他太多工作,让他终年在空中飞来飞去,甚至有人觉得母亲对他的要求不合人性,但他很清楚这是为什么——母亲很担心他遗传到父亲。
她担心他懒散、缺乏进取心,担心要成为接班人的儿子,没有足够的能力将担子一肩挑起,担心他无法将她的事业发扬光大,担心他只是平凡人而已。所以,她不得不时刻控制、挑剔、要求他。
小时候,母亲经常对他说:“你以为含着金汤匙出生很容易吗?错,金汤匙会烫舌头,没有能力的人,衔不起这口汤匙。”
他知道机会只留给做好准备的人。所以岳仲岗从出生那天起,便时时刻刻、战战兢兢,为自己的未来……不,应该说为他母亲为他设定好的未来,不停地做准备。
这让他,逃避的想法偶尔冒出头。
可他不能逃,因为没有人逃得过亲情,逃得掉血缘关系,他唯一的选择是承受。
岳仲岗打开PDA,将母亲交代的事情放进行程表里。
病房门敲两下、打开,阿姨探进头来,确定是岳仲岗后,大步踩进来。
“好一点没有,医生怎么说?”阿姨的口气紧张。
果然,她是第一个出现的,没猜错的话,六点到七点中间,下课的父亲也会准时站在病房里面。
至于他的母亲,就是她想探病,立刻搭上飞机也要十几个钟头才能见到他的面,何况她不会因为这么小的病情就出现。
胃溃疡对母亲来说只是小病,而他的胃遗传了母亲,就她的经验论,胃溃疡和流行性感冒差不多。
“没什么,只是老毛病。”
“别以为老毛病就轻忽,很多大病都是从小病开始的。小岳,你的压力太大,可不可以跟你母亲请个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她很想照顾他,她有强烈的母爱想发挥在他身上。
岳仲岗微笑,没回应。
“不要仗着年纪轻,就不在乎身体的警讯,等你老了就知道。”阿姨像天底下唠叨的母亲,说个不停。
他还是微笑,不说话。
“你啊,要怎么讲,你才听得进去?”她嘟嘴看他。
“阿姨,我没事。”
“没事的人会在公园、在餐厅,哪会躺在医院里面。”她瞪他一眼,添一碗刚熬好的粥递给他。
他喜欢阿姨熬的粥,暖暖的、香香的,有妈妈的味道。“谢谢阿姨。”
“要是有个人可以在身边照顾你,我就放心得多了。”
她一面说话一面忙,先把带来的香水百合插起来,她老说健康的人闻医院的药水味也会生病,所以病房一定要弄得香香的才可以。
“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你把事业照顾得很好,这句话,我信;至于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你对自己的要求未免太低。”
她做了鬼脸,摇摇头,又从袋子里面翻出明星花露水,走进厕所里面浇马桶。
见她忙进忙出,温秘书忍不住莞尔。
她是他见过最不像继母的继母,相处几次之后,他能理解,为什么经理住院,第一个通知的人永远是“阿姨”,因为她的母爱很泛滥。
她没等岳仲岗说话,又说:“你啊,个性最像你爸了,温和、脾气好、习惯处处配合别人,这不是坏事,但偶尔也要对自己好一点。成就很重要,快乐也很重要啊,差别在于,成就是给别人看的,而快乐时留给自己享用的,你干么那么在意自己在别人的眼中是什么样子。”
岳仲岗苦笑。
母亲最害怕的,就是他和父亲切割不掉的那份“相似”,那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她改造不了一个丈夫,在改造儿子这件事上面,她只能赢不能输!
阿姨终于忙完,她坐在他床边,压住他的手背,轻声说:“听阿姨的话,趁这次生病,替自己争取一些假期,好好的修养身体,调整自己的心情,你真的过劳了。”
“我……”
她摇摇头,阻止他反驳。“钱摆在那里,随时都可以去赚,但为钱赔上身体,非常不划算,人的一生要够长,才能享受生命带给你的乐趣,千万不要等到失去健康才来懊恼。”
他正准备说服阿姨,自己的身体真的没问题,但这时候手机传来简讯,他给阿姨一个抱歉笑容,打开收件夹。
亲爱的老顾客:阅阅桑椹搬家了哦,我们的新地址是……手机号码是*******现在正扩大服务中,我们有新鲜有机的莲子、玫瑰花,未来将推出好吃的芒果青和芒果酱,敬请各位新旧顾客继续支持。
他反覆读着同一则简讯,嘴角微微上扬。扩大服务?他看着熟悉的地址,莲子、玫瑰花吗?岳仲岗笑容加深。
这个小偷……也许,休假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第3章(1)
岳仲岗站在祖父母的房子前面,墙上藤蔓被清除了,围墙边的野车也拔得干干净净,距离上次回来不到两个月,屋子变得焕然一新。
早上办理出院后,他一路开车来这里,肚子有点饿,随便塞了点面包敷衍了事,这对刚因胃溃疡而住院的病人来说不太好,但他急着“休假”,所以,午后一点半,他便出现在这。
按两下门铃,他看见二楼的窗户边闪过人影,却迟迟没人来应门。
不敢开门吗?浅浅笑开,他拿出手机,照着简讯上的电话拨给她。
“你好,我是岳仲岗,来跟你买过桑椹酱的老顾客,现在我站在你家外面,可以麻烦帮我开门吗?”他客客气气、温温和和,像平常一样。
但那么客气的口吻,还是让他从电话里面听见乒乒乓乓,东西撞到,女人咬牙抽气的低声咒骂。
控制不住的心情飞扬。
很久了,他没有不为某种目的而发出笑容,没想到,连面都还没见到,她已经让他连笑两次。
他想,这次的度假肯定会物超所值。
他又站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一条细缝。
他想,她在偷窥他。
岳仲岗假装没看见,把头扭到另一边,欣赏附近的风景。
这里的交通不方便,进出没有捷运、公车可以搭,所以父亲很反对祖父母住在这里。好几次邀他们北上同行,但常常住不到几天就吵着要要回家,他们说,在台北,连呼吸都找不到干净的空气。
几个深吸气,他让肺泡装满新鲜空气,莲花盛开,空气里面弥漫着淡淡的芬芳,这是他记忆中的味道。
嘎——没上油的镂花铁门打开,一张充满青春气息的脸庞露了出来,看见岳仲岗,她很明显地松口气。
吁……还好,她以为有人报警,说无人别墅遭恶徒入侵。
“嗨,岳先生,怎么有空过来?进来坐、进来坐。”她拉住他的手,匆匆关上门,把他往屋里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