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观月一身出门必备的装扮,双手轻轻交叠在腹部,姿态优雅地行走着,同时不着痕迹观察身旁的廉欺世。
生性随兴自在,不像寻常女子一样梳成高高的发髻,她只是简单的绑了两条宽松发辫,上半身着比天空蓝更蓝些的染色绫,下半身的长裙则是由粉蓝到蓝紫的渐层染色绫,并在肩颈四周围绕着一条墨绿色的画帛,烘托她那双如小动物般纯洁无害的黑眼,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没有杀伤力。
跟强烈的个性表现出来的一样。廉欺世连走路的步伐都很有自己的味道。
他刻意执了人烟稀少的巷曲钻,她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唇畔含着隐隐笑痕,随时用亮晶晶的眸子留意周遭事物。
“延寿坊比较安静,是不是这里的人都很害羞?”她突然回过头,对上他的视线,漾开了唇,笑问。
窄巷里没有特殊的花灯,仅有家家户户都挂上一个个大红色的灯笼,远方还能听见不知是坊内还是坊外的歌乐声,让这条窄巷散发出一种狂欢后的宁静安逸感。
“如果不喜欢,可以马上回去。”雷观月总有办法硬扭曲别人的意思。
廉欺世愉快地耸耸肩,“不会啊,这里非常适合散步,今天还算是上元节,要找到如此静谧的地方真不容易。”
“你不是喜欢热闹?”他忍不住问。
“是一直待在屋子里安静得怪可怕而己。”廉欺世皱了皱鼻子,一脸反感。
他突然发现她的五官非常灵活。
除了那双小动物般圆润的黑眸能够传达出她的思绪感觉外,几乎是她想要的表情,都能轻易表现出来。
——真是不可思议。
廉欺世拢紧围绕在脖子上的画帛,阻挡春寒料峭的冷风,继续说。“其实热闹或安静都好,最主要是有事可做。我确实满享受在工作时逮到机会发发小呆那种忙里偷闲的感觉,要是什么都不做光发呆,可很无聊……啊,那边有只猫,我们跟着它走,好不好?”
她虽用了问句,坚定的步伐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雷观月默不作声,跟了过去,随即注意到那是只“白蹄”的黑猫。
无论猫狗,生有和毛皮颜色不同的“白色脚掌”,向来被视为不祥的征兆,几乎出生便注定会被弃养。
不祥的征兆,像他一样。
“啊,它转弯了,快点快点!”廉欺世注意到白蹄黑猫消失在巷口,忙不迭地招手,要雷观月跟上。
“那是白蹄。”他用一种冷眼旁观的姿态说。
她回过头来,沉默了一下,接着露出赞赏的笑容,“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帮它取好名字了!白蹄,真适合它。”
适合?这是故意影射什么吗?
有种人出生时就有不能见光的白皮肤,发色极淡,偶尔也会有眼珠子像他这样是红色的,这类人被称为“白子”。他并非天生如此,可同样畏光,发色肤色眸色和旁人不同,于是也常被人戏称白子。
白子之意,说穿了和白蹄并无两样,都是不祥的存在。
“白蹄,白蹄,你去哪儿啦?”廉欺世马上用这个新名字呼唤那只黑猫。
雷观月伫立在原地不动。
“白蹄不是名字,是不祥的象征。”他的声音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晦。
“嗯……那么实际上真的是吗?”她到处找白蹄黑猫,同时朝他扔出心里的疑问。“因为好事者多言,才把白蹄当作是一种不祥的存在,即使是三国时代,刘公骑了白蹄马命丧白帝城,真的全是马的关系吗?”
“就是因为他不听劝,坚持骑白蹄马,才会命丧白帝城。”他说着世人知道的传说,却没有解释两者间的原因。
“所以跟马到底有什么关系嘛?马摔倒了?还是把刘公甩下马背?就算如此,不是白蹄的马也会有出这种岔子的时候吧!我看不出来跟马有什么关系。”找不到白蹄黑猫,廉欺世回到他面前,认真的分析给他听。
其实白蹄、白子是不是不祥,被这么戏称的他最渭楚,只是不能接受有个人毫无道理的否定,不问利益便替他说出那些疑问,如同他心里不断为自己辩解的声音。
而他,为何这么迟才遇见这样的人?
“……你不相信有不祥之物这类的传闻?”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廉欺世用手压住随着夜风吹拂而飘飞的几绺发丝。嘴角的笑添了抹和平的味道。
“我相信传说,也相信人们口中的无稽之谈,不过前提是不能让我有所疑虑。如果带着怀疑的话,就不算相信了。所以你只要能消除我的疑虑,证明白蹄真的和不祥有所关联,我会相信。”
他能证明吗?
不,永远也不可能办到,因为他没有招来灾厄不祥的能力啊!
如果没戴面具的话,廉欺世一定会瞧见他现在的表情充满了惊讶和喜悦的矛盾,混合出一种怪异却直率的神色。
原来,他一直在等着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
“如呆真的能带来不祥之兆的话,或许好一点。”雷观月低喃。
“啊,我懂我懂,要当坏人就当真正让人害怕的,不然很失败,是这个意思吧。”廉欺世暖昧地推了推他,一副她了解的脸色。
雷观月高深英测的睨了她一眼,“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哈哈,我们去找白蹄吧。”她指着前方,挂满了各色珠珠串串的手,一动,随即响起玉石碰撞的渭脆声响。她另一只手在袖子里摸紊着。
“找到了!还好我有带出来。”她很开心地拿出一个小绣袋。
“什么东西?”
“橘子皮。”打开袋口,她挑出一片橘子皮,往嘴里塞。
“不吃果肉反吃皮?”雷观月的声音有着嫌恶。
“不不,果肉已经吃完啦,剩下的橘子皮也能拿来吃,你不知道吗?橘子皮可以拿来风干用蜜酿,等到春天的时候就能吃,很好吃的。”她一边咬,一边拿了一块要给他。
雷观月没有伸手去拿。
“如果你是怕被人看的话,这里没人,拿下面具和帽子吧,光看我都觉得闷了。”
雷观月拒绝做出吃橘子皮的蠢事,但对她的提议倒是起了犹豫。
雷府附近的土地和房子几乎都是他的,原因不难猜想是和他自身有关。所以在这附近散步,不太可能遇上路人,但他的不安感作祟,才会做这身打扮。
何况他不能预测会被她带往哪里。
“不了,这样就好。”他拒绝。
廉欺世耸耸肩,继续往前走,在下一个转角看见白蹄黑猫趴在墙上摇着尾巴睡觉。
“死巷了,往回走吧。”雷观月完全没有停留的意思。
她想了想,轻唤了声。“白蹄。”
黑猫没有理会。
“好吧,我确实和动物很不投缘。”试过后,她便不再坚持,乖乖走出死巷。
“是名字的关系。”
廉欺世又浮现思索的神色,“你是指它另外有别的名字?这也不无可能……以前我家有头大黄牛,我叫它荷花,我娘说它是秀秀,我爹喊它黄妹。我想白蹄只是需要时间适应它的新名字。”
“也许它根本不喜欢这个名字。”他挖苦着。
“你怎么如此不看好自己取的名字啊?取名字是要用爱去取的啊。”半侧过螓首,她笑眯了眼,拍拍左胸睨。
有那么一瞬问,他以为听见那颗不争气的心,跳动的声音。
因为来得太突然,消失得急促,还没来得及感觉就无影无踪。雷观月伸手探向左胸口,猜想虚弱的身子是不是又在和他这个主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