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老虎说,谁敢插手,就要谁好看,他们才不敢过来。”
“好啊!那我连夜收拾,咱们明天照样看诊,我看那些人敢不敢、还有没有脸上门求诊?”
“小师弟……”
“行了,我知道你要劝我别太偏激,很多事只是无可奈何,不是人性悲凉。我懂,但我就是这性子,大丈夫恩怨分明,我若忘恩负义,猪狗都不如。”
他说得越豪迈,她忍不住越想笑,终于噗哧笑出声。
“你笑什么?”于百忧瞪眼。
“以前师父总说,咱们应该换换样子,你生得纯净无瑕,就该配上一副和暖性情,偏偏你似爆竹,一点就炸。”
“不许说我的脸。”
她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又笑,见他瞪眼,她连忙解释:“别误会,我不是笑你,不过我很喜欢你的样子。”
“我才喜欢你的模样。”就像个英姿焕发的将军。
她明知道他嘴里的“喜欢”不是她想的那样,但芳心仍为这两个字怦然跳动。
能与他这样打趣、玩闹的日子还剩下多少呢?她多么留恋两人一起时,这份扣人心弦的温暖。
真的,她愿意付出一切,只求让时光在这一刻永远留存下来。
第6章(2)
夜半三更,方笑颜换上夜行衣,取出之前在王老虎家盗取的金银,又叮嘱翠墨守门,便准备外出。
“小姐,那钱既然三番两次都送不出去,表示它想留在你身边,你就别忙和了,让它留下嘛!”翠墨真舍不得方笑颜去做散财童子。
“你说什么?”方笑颜瞪眼。“我若贪吞这些金银,与那些巧取豪夺的奸商恶吏有何分别?”
“当然有,你的钱是从奸商恶吏手中偷来的,不会伤害到一般百姓。至于坏人们……他们的死活谁关心?”
“歪理一篇。”方笑颜被她一番浑话逗笑了。“反正这些钱不是我们的,也不可能变成我们的,你就甭想了。我现在要出去了,你记得把房门守好,别让人发现。”
“喔!”眼看着金银飞走,翠墨真是心疼。
方笑颜离了绣阁,飞掠的身子便像融入夜风中,在灯火暗影里飘忽纵横。
她的身手实在太快,因此不管是打更的更夫、还是巡夜的官差,都无法发现她的行踪。
就连那些受她帮助的贫民,往往只嗅得一股寒梅冷香,便见金银从天而降,却连她一抹影子也捕捉不到。
不过,这大规模的赠银也在贫民百姓口中渲染成另一个传奇——侠盗一枝梅事隔多月后,又重出江湖了。
无数百姓当她是万家生佛那样崇拜,当然,金银短少的恶商们则视她若杀父仇人般怨恨。
但方笑颜全不关心这一切,她只是做自己想做、并且该做的事。
今晚的行动非常顺利——其实过去行事,她也都很成功,直到遇见于百忧,她才遇上困难。
平常时候,她非常喜欢跟他在一起,但夜晚……
“我们还是相看两不见的好。”她低声笑着感叹,没有他来打扰的夜行,分外愉快。“果然,一山不容二虎,一城也不容二贼啊!”
突然——
“一枝梅!”一道喝声从身后追过来。
方笑颜背脊上的鸡皮疙瘩都浮起来了。
“你竟敢盗方家?!”于百忧露在黑巾外的两只眼睛燃着怒火。
他本来是要去王老虎家,那混蛋敢找寿春医馆的碴,他就要他鸡犬不宁。
谁知路过方家,却见暗影飘忽,可不是那死对头——一枝梅。她谁不好偷,竟把魔掌伸到方笑颜家,是可忍、孰不可忍。
“把你盗的财物留下来,我饶你一命,否则……”他长剑出鞘,地狱恶煞般瞪着她。
“不用这么狠吧?”方笑颜一惊,差点从高墙上摔下去。
我是要进去,不是偷完了想出来,你眼睛怎么看的?她在心里哀号,转身便往夜空的另一边跑去。
“你还逃?”于百忧卷起剑风杀过去。
方笑颜好想哭。人是不是一定要这么衰,好事不灵,坏事永远灵验?
她更不敢停了,飞快地挪闪。这让于百忧越发确定她是要夜盗方家。
“我今天一定要将你扭送官府!”他咬牙,誓不与她干休。
方笑颜有苦难言,慌不择路地跑出了柳城。
“恶贼,纳命来!”于百忧一剑劈下。
她差点魂飞天外,也不管前头有路没路,豁身就钻了过去。
不料,前头竟是荆棘丛,细小的微刺划破衣服,在她皮肤上割出一道道血痕。
“天哪!”她以手蒙脸,可别毁容才好。
“恶贼,你以为躲进荆棘就没事了?”他冷笑,手腕一抖,荆棘丛四散,露出她狼狈的身影。
他还没完没了了!一把火从腹部冲到心口,方笑颜回过头,狠狠瞪他一眼。
好,夜晚他这么折腾她,等到白天……哼哼,风水轮流转,大家走着瞧。
她扭转身子,改向东方奔去。
记得那里有座衰败的判官祠,因为年久失修,阴暗可怖,柳城里的人都说祠里闹鬼。
若是一般时候,方笑颜是不敢靠近那里的,她就算力能擒虎,对于鬼魅一道,还是敬而远之。
但今晚,她没有太多选择,只希望藉着那里的阴森避开他的追击。
该死的于百忧、混帐于百忧,等天一亮,你就死定了!她在心里骂着,飞快抵达判官祠。
不意,于百忧却比她快了一步,寒森森的利剑就挡在她前行的道路上。
这一刻,方笑颜一颗心差点暂停跳动。她第一次离死亡这么接近。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于百忧讽刺她。
方笑颜咬牙,瞪了他半晌。“彼此彼此。”
于百忧怔了怔,这么近听她的声音,就算她特意压低声嗓,那磁性中一点微微的沙哑……分明是方笑颜!
但……怎么可能?堂堂通古玉坊的大小姐,是夜盗百户的小偷一枝梅?
“你到底是谁——啊!”却是方笑颜乘机踢出一蓬沙子,迷住他的眼。
她转身,飞也似地逃。
“站住!”该死,他的眼睛好痛。
听他的是白痴。她跑得更快,就像一缕轻烟似地掠过了阴暗的大地,飘忽——不对,她消失了。
她像晨雾,日阳一出来便转瞬无踪,她就这么平空不见了。
待于百忧揉着通红的眼睛追过来,别说她的身影了,连那缕熟悉的寒梅冷香也尽数消失。
“这是什么功夫?”如此鬼魅的身法,他闻所未闻。
他不死心,又在附近找了一遍,确实不见她的身影。
真被一枝梅逃了!他含恨地收剑入鞘。“再有下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转身回柳城。他要去方家关切一下,他们到底损失了多少?
而且,他很担心方笑颜,家里遭盗,她一定很担心、很不安吧?
这该死的一枝梅!他一定要想办法捉住她。
他已经不去想为什么一枝梅会拥有方笑颜的声音,所谓人有相似,声音自然也有雷同的,这没什么好奇怪。
他肯定一枝梅不是方笑颜。她不会隐瞒他这么重要的事,不可能瞒得住的。他把那个问题抛到脑后,怀着七分忧虑、三分焦躁的脚步返回柳城。
这时,方笑颜才像个泥人似的,从一口废井中爬起来。
刚才她被追得慌了,一不小心摔入废井中,幸好井里没水,否则她就淹死了。
但井中有半坑泥,也弄得她狼狈万分。
她爬起来的时候,见东面天边那缕橘红正缓缓驱散黑幕,将白日带临大地。
“于百忧……你这混蛋!”她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