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已经伤害了他。
明知他迟钝,在感情上需要她带动,她却长期陷溺在自己的情绪里,留他独自困惑,放任他们的关系恶化,他的从未改变,成了变得世故的她踩得最狠的弱点,她是不是很自私?
她对他如此残酷,还认定自己爱他,她对他的爱只是个壳,内里空无一物,她好愧疚……
“小心点,这坡不好走。”纪泽惟走下坡去,伸手扶她。
她握住他的手,凝视他温柔眼眸,她忽然领悟,过去认识的他是表面,直到今天,她才真正认识他丰富包容的心灵。
毛秀忻想了想。“可是,话不说出来,没办法真正理解对方的想法。你不对我做表面工夫很好,但我们还是该多沟通。”
“嗯,我反省过了,我们沟通得不够多,以后要多谈一谈。”也难得她愿意听,他把内心的想法都说出来,轻松多了。他握着她的手,走在熟悉的小径上,山风徐徐,落叶沙沙,一切都比平日更美丽,因为她在。
“你觉得我什么地方不好,要改进,尽量说。”她诚心道,想尽量弥补他。
“我觉得你没什么不好。”今天就好得像善心的仙子。
“够了喔,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如果还有什么遗憾,就是她的丝巾老是搔着他颈子,她柔软娇躯散发诱人香气,惹得他心痒痒,可惜日光还太亮,而且前有毛治平。
来到最陡的坡段,他先下去,转身扶毛秀忻。
她握住他的手,慢慢走下去,又道:“光看你在家里没脾气的样子,很难想象你在外头是这样。妈有时候开玩笑说,我们家姓毛,我是户长,因为你实在一点一家之主的气势都没有。”
他笑了笑,不以为意。“我当初是靠气势吸引你注意吗?”
她一怔,的确不是,当初爱上他无辜小狗似的眼神,爱上需要她照顾的单纯傻气,爱上他的好脾气,迷人的双眼,斯文的……强壮肌肉。
他双臂牢牢支撑住她,居高临下的她刚好将他手臂鼓起的肌肉线条一览无遗,她不小心脚下一滑,他立刻抱住她的腰,她抓住他肩头,稳住自己,发觉自己的小腹刚好贴在他胸膛上。她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绷紧,坚硬热烫,低头看见他灼热的视线正好对着她胸口,她咬唇,一阵敏感的电流窜过全身。
山风静止了,剩下燥热蔓延。
纪泽惟沙哑道:“你今天真的很美。”四下僻静,静得他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强烈的心跳,他快要不记得自己来这里干么,只感觉自己血脉贲张,满脑子都是她引诱犯罪的娇柔身躯,想着他几个月没碰妻子,欲望凶猛,热得他流汗。
“只有今天吗?我以为我每天都很美。”感觉到他强烈的欲望,她脸热心跳。教她惊讶的是自己也有相同反应,发热的肌肤似在期待什么发生,已经很久没对他产生渴望,她感到亢奋的刺激,膝盖发软。
“对,每天都很美……”他按住她的腰后贴向自己,感觉她屏息低呼,指尖陷入他肩头。她柔美的胸脯在他眼前急遽起伏,他的手滑入她腰后衣下,碰到光裸发热的肌肤……
然后,杀风景的男人声音打断他们。
“喂!有岔路,要走哪边——”走在前面的毛治平一回头,就见夫妻俩如胶似漆地拥抱,难分难舍。
两人脸红,毛秀忻赶紧走下山坡,纪泽惟清清喉咙,道:“左边。”握住妻子的手,她正偷瞄他,他也瞄她,两人相视偷笑。
“喔。”毛治平往左边岔路走下去。妈的,他走到流汗腿软,这对夫妻在后头卿卿我我!欺负他这个孤家寡人兼失业的可怜男,心酸哪……
三人逛完农场已是下午,毛治平累到走不动,虽不再抱怨,但脸色依然难看。
晚间,纪泽惟在后院举办烤肉会,毛秀忻帮忙,一面和母亲聊天。纪寰买了烟火和啤酒,毛治平倒很捧场,第一块肉烤好之前已经喝掉一罐。
最兴奋的是两个小孩,白唯茉第一次玩仙女棒,棒端似星星闪烁的花火让她爱不释手,玩了一遍又一遍,纪修瑞将自己的分也给她玩,又将烤肉切成小块,将烤筊白笋剥皮放凉,方便小女孩进食。
纪寰瞧着侄子照顾小女孩,又是细心喂食、又是递纸巾让她擦嘴,笑问:“小瑞,你这么照顾茉茉,是不是喜欢人家,将来要娶她?”
纪修瑞一脸老成样。“唉呦,你不懂啦!这是好男人应该做的,好男人要照顾女生,我才没有要娶她。”
纪寰哈哈大笑。“什么我不懂,你就很懂吗?还好男人咧,你懂什么是好男人了?泽惟,你儿子人小鬼大,好好管教一下。”
纪泽惟微笑。“这是他的志向,我觉得挺不错的。”
纪寰啧啧道:“时代真是不一样了,以前小孩要立志做大事或赚大钱,现在立志当好男人。”
“有什么不好?有个目标可以努力,不错呀!”毛秀忻笑道:“大哥,倒是你,还不结婚吗?”
“算了,我还是一辈子单身,自由自在。”
纪修瑞道:“伯伯是因为太老了,没人要,没办法结婚……”
听到这句话,毛治平脸颊肌肉一抽,更形阴郁。
纪寰瞠目。“小鬼,你说谁老?”他把小男孩挟在腋下,猛揉他头发,纪修瑞哇哇乱叫,白唯茉看得目瞪口呆。
毛母问:“治平,今天参观的感想怎样?”
整晚没吭声的毛治平已经喝了三罐啤酒,喝得眼神茫茫。“什么?”
“我问你今天参观农场的感想,是不是打算留在这里做?”
“喔……”毛治平抹抹嘴。“我不干。在这种烂地方没前途。”
尖锐的用字让气氛一寒,纪泽惟面不改色,静静注视一脸激愤的大舅子,又看惊愕的毛母。毛秀忻皱眉,纪寰凉凉开口。
“也对啦,我们这里都是不必念什么书就能做的低等劳力工作,你这位硕士在我们这里,实在是杀鸡用牛刀,太委屈啦!”一开始就看这人不顺眼,穿西装来农场找工作,摆明对他们这里没兴趣。
毛母急道:“你说这什么话?泽惟好意帮你,你好歹试看看啊,你都失业多久了,一直没工作怎么行——”
“试什么试!我以前念书,你说我没前三名不是你的小孩,等我出来工作,你又说月薪没十万不算工作,这个烂农场能给我十万月薪吗?!”毛治平扑过去握住妹婿肩膀。“你说,我在这里做有十万月薪吗?”
纪泽惟冷静道:“没有。”
毛治平对母亲大嚷:“你听到没?他说没有!那我在这里做干么?就算我在这里做到后来喜欢这里,你一定会逼我去找薪水更高的工作,因为比做这工作更可耻的就是失业,你只是不能忍受我失业,丢你的脸!”
毛母胀红脸。“你胡说什么,我是担心你没有工作,一直消沉——”
“你根本不是为我想,都是为你自己想!我一辈子都用你的标准过活!我受够了,我不干了!”毛治平把啤酒罐往地上摔,愤嚷:“我不干了!我去当流浪汉,去捡破烂都好!我不要再被你逼着去做不喜欢做的事了!”
大家都被他惊呆了,一时不敢上前阻止。毛母脸色苍白,紧闭着唇,瞪着儿子。
毛秀忻搂住两个被吓呆的小孩,惊愕地瞪着哥哥。第一次发现,从小是资优生的哥哥,受尽母亲宠爱,心里却有这么多恨。母亲给他最好的,对他的要求也最多,母亲对他的关注是在他脖子上吊了无形的绳,牵着他往她想要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