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指小手?”曲无心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个儿子。这些年,他其实一直过得浑浑噩噩,除了父亲托付的任务外,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你误会了,小手不想祭剑,就不要去,反正别人会去。他不该逃跑,我要他回来……等到我死了,让他做庄主……”
他用泫然欲泣的目光看着曲问清,曾经,他希望大哥能帮他,大哥答应了,却又抛下他,让他一个人无比痛苦。他迫不及待想让这一切结束,可惜它怎么也结束不了。
“你……你疯了吗?”曲问情好像一个憋了满肚子怒火的人,突然被人兜头浇上一盆冰水。他的心一半是热的,一半是冰的,整个人陷入浑沌状态。“如果你不想承担这些,就不要管它,任何东西都会有消失的一天,就好像太阳会升起和落下一样,你不能指望铸剑山庄摆脱天地常理……”
“哈哈哈……”曲无心仰头大笑,声音尖锐刺耳。“大哥,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你知道吗?你离开铸剑山庄后也许吃了很多苦,但你可以不必亲眼看到每个亲人投身铸剑炉,当他们把手放在你肩上,将生命和所有的一切交托给你……你试过,每个晚上要跟上百个冤魂道歉,向他们忏悔你又失败的滋味吗?我睡不着,我已经十几年没好好睡过一觉了……”
“所以你怨我,要拉我一起下水?”
“我很孤独,我很无助啊!”曲无心哭得像个孩子,他只是想回到十八岁,大哥刚回家,能够给他安慰的时刻。但为什么他越是伸手抓,越是什么也得不到?
曲问情闭上眼,一滴泪滑下眼眶。他终于有一点明白曲无心的感情了,那不是爱,只是一种依赖。
难怪卓不凡骂他,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试图去理解过这个弟弟。
“无心,对不起。”他伸出手想给弟弟一些安慰,但手铐禁锢了他。“你解开我的手吧!这一回,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让铸剑山庄延续下去,好不好?”
“我不相信你。”曲无心摇头。“你骗过我一次,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他转身就走,怕自己又被大哥哄了,然后再度失去一切。
“无心,这回我一定会做到,你相信我,无心……”
但曲无心没有再回头。
曲问情每次看见曲无心,都会想办法说服他放了自己。
但曲无心很害怕,为了不让自己动摇,他渐渐地就不再跟大哥说话了。
可不管他再沉默,曲问清仍然看出他的脸色不对劲,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差。
“无心,我发誓还不行吗?我保证不会再抛下你,你就放了我吧!”他已经记不清楚同样的话他说过几次了,也许有几百次吧?
曲问情被关在地牢里,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渐渐的,已有些分不清楚日夜和被关进来的时间。
曲无心没说话,只是弯腰帮他洗脚。
从曲问情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发丝中的黑色似乎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银灰。
“无心……”赶在曲无心离开前,曲问情想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但曲无心却突然开口了。
“大哥,你来做庄主好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表情,如果嘴唇没有开开合合,整个人瞧起来就像一尊木偶,他的灵魂呢?怎么不见了?
“你在说什么?”曲问情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无心,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告诉大哥,无心,你别走!无心……”
但曲无心已经离开,他根本不听曲问情的呼唤。
“该死!”曲问情破口大骂。这样子日复一日的挫折,已经快磨尽了他的意志。
这一刻,他异常地想念豆蔻;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也处在这种半绝望的情绪之中,她封锁了自己,几乎不与人对谈。
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生命,不管再困难,她始终牵紧了小手的手。
她怎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勇气去面对那一切?可不可以把一点点力量分给他?
他拼命挣扎着想脱离禁锢,却逃不了。
“无心,你回来啊!”放开他,他们兄弟好好谈一谈,大家都可以重新开始。不要继续沉沦泥沼了,否则有一天他们会一起灭顶的。
“该死!放开我……”
“曲大哥。”很小的声音,却像来自天堂。
曲问情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下,他呆滞的眼睛慢慢转动,最后对准牢门处,那白发苍苍的丫鬟。
她是谁?她怎能进来这里?曲无心从不准他之外的人踏入地牢。而且,她的声音……那柔软的语调,是他在睡梦中都不曾忘记的。
“豆蔻?”他试探地唤一句。
“曲大哥。”她扑进他怀里,泪水湿透了他的衣服。
“真的是你?”他又开始挣扎,想要抱她,却发现拥抱原来是一件那么艰难的事。“豆蔻,你怎么会来……”这该死的手铐、脚镣,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自由。
“大夫帮我的。”就算他不能回应她,她也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感受他的存在。之前见不到他的时候,她想他想到整个人快崩溃了。
“卓不凡。”是啦,也只有像他那么了解曲家的人,才有办法偷渡人进铸剑山庄,不过……“小手呢?他怎么样?”
“小手跟小柱嫂的家人去了沙摸,等我们出去后,再去接他。”
“出去?”他苦笑,这几百斤重的鬼东西,岂是轻易挣脱得了?
“放心。”她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我来的时候,大夫给了我一柄匕首防身,等我用它割断你的手铐、脚镣,我们就能出去了。”
“什么样的匕首?”他期待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兵器,但是……
她一拿出匕首,他忍不住感到失望,灰扑扑的颜色、锋刃拙裂,根本是路边摊一柄十文钱的货色。
“我现在就动手,很快我们就能出去。”她开始拿匕首割脚镣。
曲问情听见铁器磨擦的声音,是很钝很钝的调子,他心里更加失落了。
“豆蔻,用这种匕首是割不断手铐、脚镣的。”这匕首的品质比铸剑山庄的菜刀还差,但又不能叫她拿庄里的武器来用,怕害她泄漏身分。
“怎么会?”她忙得满头大汗,但眼睛依然闪着光芒。“你瞧,我割出米粒大的缺口了,只要有耐心,一点一点割,一定可以割断的。”
她抬头对他笑,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自己本来沈在流沙中,身体好重,但她一笑,就把他拉出来了。
他的心脏怦怦地跳着,感到浓浓的温暖和幸福。
他好想抱住她,用力地亲吻她,直到她完全属于他所有。
糟糕,他的脑子也不正常了。被关在地牢里,手脚又挂着几百斤重的东西,他还能产生情欲,难怪小手叫他大色狼。
豆蔻又继续割脚镣,其间,他们没有说话,牢里只有两人的呼吸,浅浅地呼应着彼此。
他一直看着她的头顶,灰灰的颜色,并不是太美丽,他却看不厌。
他不禁幻想有一天,两人一起照镜,里头映出两颗白脑袋,还有皱皱的笑脸,那一定是全天下最美丽的一景。
豆蔻算着时间,大慨两个时辰后,她站起来。
“曲大哥,庄主该给你送饭了,我先离开,晚一点再来帮你割脚镣。”
“你待的地方安全吗?”他有些担心。
“没问题的。”别忘了,她也曾在铸剑山庄里做过三年丫鬓,如今重操旧业,并不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