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王眯起眼。“小周国皇子说话可要小心了。”
容生哈哈大笑。“现在哪还有什么小周国皇子?眼下我将出城遥祭徐家后,直回小周国。夏王,请看在容生曾是皇子的份上,听过来人一言。小周国灭,不是因为它没有良臣,而是君主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不是他们不肯牺牲,而是君主蒙蔽他的双眼。小周紧邻南临,南临无数的传说,小周国百姓都一清二楚!南临有徐家良臣,南临有不忌臣子掌重权的君王,南临有相互信赖的君臣……小周国国土狭小,百姓不多,但,每个人都盼如果能分得南临传说的一半都好!分几个徐家人给小周国吧!分几个南临君王给小周国吧!你们的传奇,我们一直在羡慕着!在看着!但,今时今地,小周已消失在历史上,南临呢?呵,原来是我们误会了,南临跟小周没有什么不同,看看眼下,我们正在走同一条路,只是小周国先行到了终点,接下来,就等你们了!”
他这话一说,南临百姓各自惊惧,守门的士兵与罗姓武官纷纷跪下,道:“王爷息怒!”
夏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
“你是学士,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本王是奈何不了你。敢问学士容生,你此回小周国,是以什么身分?小周国主送出降书,皇室皆得以保命,一世无虞,你想以皇子身分回去救苦救难?”
“容生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放弃皇子身分,现时以皇子身分回去,纵然一世无虞,却也只是西玄附属下的一条虫,帮不了多少百姓,我将在那西玄附属之地开学士馆,以西玄人也动不了的学士之身帮助曾是小周国人的百姓。”
“真是伟大志向啊……你这里的人要出去,都可以,但,有一个南临人混在你们其间,留她下来,你们就可离去。”
“这里都是学士,没有普通人。难道夏王想犯各国众怒,押下所有学士?”
“非要我指出来吗?你非得要连累这么多人吗?已经保你不痛苦地走了,为什么还要多惹事端?难道你不知道你一死,你的五哥也能解脱了吗?只要你乖乖出来,我不动他。”
容生身后另一头的同伴紧紧拉住徐烈风的手臂,不让她走出去。
徐烈风只觉胸口那帕子在发烫发热。她听见夏王道:
“把斗笠都掀了,本王看过才准离去,否则全城百姓一个也不准走。”
“如此皇室,如此南临。”容生轻蔑地笑了声,拉下斗笠。
一个学士接着一个,脱下斗笠,丢至一旁,脱到最夜,只剩容生身后那个纤细的身影。
夏王沉默地看着那个身影。
她慢慢地朝四周学士施上最后的师徒之礼,而后上前走出容生的影子。夏王注意到她的发色略有异样,但不是很关心,只当是阳光之故。
她甚是虚弱,举手投足皆透着一股病气。她慢腾腾地拉下斗笠,跟着丢弃一旁,一双毫无光彩的美目徐缓与他对视。
啪的一声,他手一松,长鞭落了地。
“……王爷……意下如何呢……”她破锣嗓子。
夏王几度张口,却是说不出只字片语,他喉口不住滚动,直直落在她的面上。半天,他终于发出声音,低微地清楚地——
“……走……全都走得远远的……不该回来的……不要回来……”
容生反应极快,立即拾起斗笠替她戴上,几乎是拖着她快步走向城门。
其他学士纷纷跟进,有意无意将她绕在中间。
跪在地上的罗姓武官想要抬头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那破锣嗓子是谁,夏王自马上毫不留情地踹他一脚。
徐烈风经过夏王时,他也不低目看她,俊目微微睐着正视前方,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眼色。
等到全数学士离去后,他一踢马腹,喊道:
“把城门全关!今日找不着徐六,任何人都不得出城门!”
第8章(1)
不知道是第几个晨起,在晨雾还没有散开前,小小的马车停在一个村落的竹篱木屋前。容生本要将她抱出来,但她轻声说道:
“我好多了……可以自己走……”
容生瞟着车里她几乎没动过的干粮。他们日夜一路赶程,中途学士各有目的地,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他俩——这正是解非打的算盘。不让过多的人知道她将要去的地方。
容生见她一步一步走得龟速,奇慢如老婆子,不由得心惊。他想着,人是救出来了,但能活多久呢?恐怕夏王放她走,也是因为她的命不久了……解非要是知道救出来的妹妹跟个废人没有两样,不知他会不会后悔?
他掩去不忍神色,取出剩余所有干粮,替她推开篱笆门,尾随她身后,再替她打开两间木屋中的一扇门。
屋内十分简单干净,以一块红布隔开内外室,她顺着容生的指引,来到内室木床坐下。
容生将干粮都放在床头。道:
“你先休息吧。这靠近边关的村落是解非选的,每隔几日会有人来打扫,你需要什么,到时跟那人说即可,解非只要自京里脱身,必会尽快赶来,我……”
“没关系,我可以自理的——你快些回小周吧……”
容生轻声道:
“若然有一日,解非能带你出南临,从此天高地阔,任你翱翔,那时别忘了来小周找我。”此话有些言不由衷,他却说得十分顺当,当作不知这一次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好……”她勉强扭着嘴角。“我会等着这一天……”
容生再看她两眼,退出木屋,细心替她掩上房门。
徐烈风安静地坐在那里半天,忽然想到五哥会来找她,她总得撑它一撑,就算明日这一身皮囊全部老去,她也得见到他最后一面,于是拿起干粮慢慢啃着。
她小口小口费力吃苦,直到吃不下了,才虚弱地躺在床上,自胸前拿出帕子偎在颊边,浅浅睡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当她迷迷糊糊醒来,一定会强迫自己吃下几口干粮,以免自己在睡梦中死去。
期间,她听见有大婶轻喊:“我还说是谁要来住呢?原来是老婆婆……老婆婆?老婆婆?你是不是睡太久了?要不要起来吃个饭,走动走动?”
她被惊动,连眼也不想张开,哑声道:“我不饿……不用理我……”她继续睡着。
她听见这大婶一直好心地喊着,但她没有力气理会,最后那大婶嘀嘀咕咕的:
“老人家都古怪……”
她没有跳起来反驳,只是紧抓着帕子,让那块红线蝙蝠轻轻压在她的颊上。
她一直没有作梦,脑中一片空白。老人家……就是这样吗?不想动也不想吃,只想就这么睡了过去。
如果……五哥赶不及呢?她是不是……该清醒一下,至少留下最后的遗言给他?可是,她不知道该留什么,她甚至还有种恍惚感,等她回过神来,会是年节将到,这一次不知哪位兄长会开门进来?多病的陛下会在过年的哪天召她入宫陪伴?
对了,她知道要写什么了。她得告诉五哥,她姓徐,不姓萧,不,也不见得一定姓徐,她想随父兄墓碑上的姓氏,请五哥成全她最后的愿望。
正这么想的时候,她身子一动,张开眼,而后呆住。
有一个人抱着她沉沉睡着。这个人,浑身气味不太好闻,似乎是日夜兼程赶来,外衣未脱就上了床,手臂圈着她,额头与她抵着,就这么睡得好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