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她的神魂好像整个从躯壳抽出,飞出南临找不回来了。“五哥……对,我只是想说……别……别……老是熬夜……小心眼力……”
“你不是也陪我一块熬么?”他笑。他在府里续写《长慕兵策》,有时写得太快那字乱到一如目力不清时,全仗她一字一字重头抄写。
她神魂终于拉回一半,想起他刚才未说全的话,面腮又红。她连忙改话题,说道:“容生也说,将来要有机会,他希望我去小周国一游,他会随我去尽地主之谊。”
徐长慕闻言,轻笑道:“那只怕,你没有机会再出小周国。”
那语气,带点对学士容生的不以为然。她诧异地看向他,问道:
“他想杀我?”
“傻子才杀你。”他笑,弹了弹她的额头,慎重地说道:“阿奴,各国各管各事,唯独兴建学士馆是各国共同的作法,你懂么?那正是各国极需专才之故。诱之威胁之收买之,无所不用其极,只有南临,尚不知人才的重要性。”
她一怔。“我……能对小周国有什么帮助?”说得好像她也有能力一样。她只是一个替陛下解闷说趣的小丑而已。
“阿奴,你看轻自己了。”一顿,他又道:“小周国最需替换的,就是君王,人才次之。容生他们动不了君王,以为送上军事专才,就能护住小周国周全。他岂会不知,君王不重用,就算送上千万人才又有什么用呢?”
徐烈风抿抿嘴,瞄着四周,确定没有仆役听见他的前半句大逆不道的话。她有点不好意思,上前搂了一下他的腰身,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又迅速退回原地。
她低声道:“陛下将五哥呈上的建言全都锁入宫里不采用,没关系,将来……陛下一定会明白的。”她知道自己说得很空泛,陛下怕是一世都不会用五哥的建言,她只是想……再让她多作作美梦吧。她没忘了他在牢里薄情的那番话,如果家人有愚忠,君王也不肯用,那他就谁也不欠地一走了之。
他留在南临,只会令他的才能被抹煞,她也不认为她自己真比他的前程还重要,他没法等她太久的,迟早有一天,他一定会先走……
“不就说了,我不会先走,等到你能离开南临了,我再带你一块走。”徐长慕看穿她神色极力掩饰的脆弱,不容置疑道。接着,他轻弹了下她额头。“走了。晚些时候还要让阿奴替我抄写呢。”
她跟在他身后,忙着用内袖抹去脸上一些胭脂,不让自己太过美色。现在她……她也觉得干嘛妆得漂亮给外人看……给五哥一人看见……好像就足够了……
她手里忙着擦,嘴里应道:“没问题。五哥,别再写得太晚了,我都觉得干脆我搬去你房里睡算了。”
走在前头潇洒的男子足下几不可见地一顿,让此刻敏感的她马上胀红脸。
蠢阿奴,你在扯什么啊!她想着。
徐二领着徐家上下在门口,徐家人在门外,奴仆在门内全数跪着。徐二与徐五在前,徐四与徐六双女在后。
夏王与王妃的车辇仪仗快接近徐府了。在不绝于耳的鞭炮声里,她听见徐二轻声跟徐五说道:
“年后我跟定平将回去边关,府里大小事就交给你,阿奴……陛下不会让阿奴出事,但最好别让夏王再靠近了。”
徐烈风瞄瞄徐二的背影,又看向身侧的四姐定平。四姐一点也没反应,是没听见么?怎么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呢?
她听见五哥一口承担下来。徐二接着道:“你再想想,如果心里决定了,无论如何我们先让定平回来与你成亲。”
徐烈风垂下目,盯着自己的衣角。都不是亲兄妹……是不是因为她是劣民,所以二哥从不考虑她吗……她傻了啊,她在胡想什么啊,五哥是五哥啊……
车辇仪仗已至徐府面前,她微微瞟着,入目尽是绵绵不绝的大喜色。
“臣,徐姓一家,恭祝夏王与王妃,百年好合。”徐二高高朗道。
她的声音混在其间,不算特别明亮,没有任何恨意,就当是祝贺以往自己认定的朋友。
良久,她腰都有点酸了,才听见萧元夏道:“原来是经过徐府了啊。”
“正是。眼下正是徐将军府邸。”她听出这是附马的声音。她又偷瞄着,骑马穿着绣有银线的红袍,原来附马是婚礼的开道人。
开道人是每至一府,替皇室新郎倌解说此处住的是哪位重臣,新郎倌须感谢这位臣子为南临的尽心尽力,才有今日的皇室,彼此礼尚往来一番。
果不其然,白马上一身喜袍的夏王,说道:
“快起来吧。这么多年多亏徐将军一族给南临百姓安定的生活,本王一直没有好好谢过徐将军呢。”
她的腰板终于可以挺直了,但她目光还是依着礼俗不能直视皇室新郎倌。
似乎有道目光落在她面上久久不去,她前头的五哥动了一步,巧妙地掩去那道目光。
“走吧。”夏王淡声道:“别误了时辰。”
她忽然想起,以前曾跟萧元夏说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能穿上徐家的白色,定要他看看好不好看。
原来,还不用等到人老,物是人非就已经先到了。
“哎啊,瞧我忘了什么。”附马俐落地跳下马。
随行的公公立刻送上圣旨,附马接过笑道:
“徐二公子接旨吧。开道郎君多半是选择与皇室亲近之人,夏王这一回婚礼的开道郎君是本附马与王妃的堂兄,但,陛下也不舍徐家,所以,由此开始,咱们换手吧,接下来的开道就交给你们了。”徐家四人同时抬头。
她正巧对上夏王的目光。
他撇开头。
徐烈风心里恼怒。什么陛下下旨!陛下不但早已交给这对姐弟监国,连夏王的婚事都是大凤公主一手操办的,居然让徐家当开道人!
“别动怒。”徐定平轻声道。“别丢徐家的脸。”
“……阿奴懂得,阿奴再怒也不会自找麻烦的。”她回以同样的低声,只让徐定平听见。“就算父兄跟四姐都不喜欢阿奴,……阿奴也不会为了再引起你们注意而惹麻烦。这种事本也简单,何苦痛了这么多年?你们不喜欢阿奴,阿奴喜欢你们就够了。”
徐定平一怔,转头深深地看着她。
附马笑着让太监呈上银盘。盘上,两件是银线绣着的鲜红大袍。
“请。”方附马微笑。
徐二凝目盯了半天,再抬眼看向夏王,夏王皱着眉头却也没有多说话。他嘴角隐约带讽,恭声道:“谢陛下恩典。定平,你跟我……”他伸手欲拿其中一件,徐长慕轻笑地取过另外一件,道:
“二哥,咱俩一块吧。我不从军,无所谓的。”
“你怎可……”徐二话还没说完,他指头下的那件也被人取走了,他转头一看,正是笑脸盈盈的阿奴。
“二哥,我来吧!”她爽快道。
“阿奴你……”她不以为意说道:
“只要南临人都知道,徐家人从不穿红色,因为那是鲜血的颜色。迷信也好,触霉头也好,怎能拿南临开玩笑?徐家人要全身是红,那只有流尽鲜血的时候,到时受苦的将是谁呢?二哥是要去边关守护南临百姓,怎能穿上这颜色。”她声音清脆悦耳,并不高声也无激动,但长街之上,人人皆得闻。
一时间,鼓锣乐音尽停,就连未来的王妃也自车里掀了一角,往这头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