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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汉庭深吸口气道:“你是怪我,责斥你太多,你不高兴?”

  “不、不止。你读的书多,凡事谨慎稳重,得体有礼,我却不能,也做不到。但更多的,是你做不到的。”她遥遥想着,漫声道,“比如坐在炕边一起烤火聊天,一起洗衣煮饭,一起在山坡上跑、捉野兔狍子桦鼠,一起大笑玩闹,河里踩水林里射箭。你只会说,这样有失分寸这样胡闹,烛雁,你大了,该晓得端庄要成体统。”

  “我……”

  烛雁蹙着眉头,很认真地想了又想,最后摇首叹笑,“但其实,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即使你能做到,我却并不想和你在一起。”



  时汉庭心神恍乱,烛雁一句“不想在一起”让他脑里瞬时有些空白。两人婚约虽是父母所定,但长久以来,一直觉得理所应当就是这样。烛雁从来也不曾出现一丝厌他、有嫌隙的迹象,怎会时至今日,突然才道出什么“不想嫁”的话来。

  “不要胡闹,你不是个不定性的姑娘,婚姻大事,怎能如此草率。”

  他艰难涩声,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烛雁面前不知所措,眼神惶乱飘忽,不知定在哪里好。

  忽然扫过烛雁腰间,那里拴了条坠子,有些眼熟——

  脸色一变,厉声道:“你下午见过他了?”

  “什么?”



  “你还瞒什么!”额际突地一热,想也不想上前一步,扯下那条精致挂坠,冷冷质问,“这是他身上的罢。”

  烛雁被他嚇得一惊,那是和大哥聊天时,她随口说笑比挂烟袋好看得多了,大哥就欣欣然拴在她腰上留给她玩的。

  “是大哥的。”她捺住怒气,伸出手,“还给我。”

  时汉庭盯着她纤细白净的手,五指秀巧,掌纹清晰。这样近在眼前的一双手,他从来都没有碰触过,如今,这双手却伸在面前,向他讨要另一个男人的东西。

  “难怪你突然说什么不想嫁,不想在一起,果然是为了他!”

  他握紧挂坠,冰凉的玉石硌得他手心发疼。

  “就算头甲前三,也要从六七品的修选编修做起,何况是二三甲的进士,入学翰林三年后,才不过授与低品小官。怎比他天生贵胄,生下来就享受富贵,无所事事也好,游手好闲也罢,旗人子弟,不必辛苦劳累也能堂而皇之步入朝堂!”

  时汉庭愤然悲笑,恨这世上如此不公。

  “我读再多的书有什么用,他轻巧一步,就是三品正职,我要熬多少年,才能与他的位置等齐,难怪要弃我而选他,倒是人之常情。”他冷笑怆忿,“只是没有想到,山村里原本清净无垢的好姑娘,也是贪图富贵之辈,是我看错人了……”

  “你够了没有?”

  烛雁脸色微峻,清冷冷地看他。

  “你读了一肚子书,却不可理喻,我不想嫁你,与大哥何干,大哥做官也好,一辈子在山里做猎户也好,同你我婚约有什么关系。我今日不提,总有一日忍不住会提,只怕那时太迟了,我一世都不快活,恨我当初得过且过,以为可以将就此生。”

  “得过且过?将就此生?你嫁我,就这么委屈?”时汉庭怒得脸色微赤,恨恨低吼,“你既不愿,初定婚的那时为什么不说!”

  “我为什么不说?”烛雁困惑地想了又想,喃喃道,“我若说不愿,你们也一定会问为什么不愿;我若说不喜欢,又一定会被问为什么不喜欢,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可是我又没有——都是你们在说在问,我能有什么办法……”

  而今日,她终于不能忍,时汉庭又有更佳可选,一切顺理成章,不像当初,想拒绝却没有理由。

  “说来说去,不过还是为了白岫,与他无关?我又不是痴儿,任你们哄弄摆布!”他气急,口不择言,“自他进京,你就盼他回来寻你罢,如今当真是得偿所愿,我倒要贺你攀上枝头,只可惜听说他娶妻多年,你便过去,怕也只是名妾室……”

  “啪”的一声,烛雁手掌按在案上,时汉庭知她自小习武,几乎要以为她要恼起来掀了桌子。但她只是慢慢抬眼,很自嘲地叹声一笑:“我果然不能与你将就过一辈子,凭你今日这些话,我就不能忍,倘若真不回头,我不到三年就气闷死了。”

  她冷淡道:“你好好读你的书谋你的前途去罢,我在你心里既然是贪图富贵轻佻薄性的人,离了你,你该庆幸才是。天不早了,不打扰你歇着啦。”

  见她要走,时汉庭心绪翻腾,又是悲凉又是愤怒,一探手拉住她,看着她倔强的眼,“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么乖巧、温顺、笑起来干净柔和的烛雁啊,两人之间,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看错了,我从来都是这样的。”

  烛雁轻轻挣开他,头也不回出门去。

  ※※※

  没有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那里离时汉庭还是太近,她不愿回去。

  慢吞吞下了楼,前厅里小二在收拾残羹剩酒准备打烊,瞧见她过来,便道:“佟姑娘,马上就上门板了,你还出去?”

  “我头有点沉,想在门口坐一会儿。”她虚弱地笑,觉得不过几步路,已经累得走不动了。

  “我给你搬张椅子坐?”

  “不用了,我坐台阶就好。”

  她继续拖着步子走,到门口仰望满天星光,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坐在台阶上。

  夜里的风有点凉,她缩一缩肩头,抱住膝盖。

  轻松了啊——

  却无法不难过。

  与时汉庭争执得如此之僵,是她控制不得的。她虽不愿嫁,但也绝不想与他反目成仇。

  像以前那样多好,普普通通地说话,普普通通地往来,偶尔去学字看书,偶尔见了打声招呼,汉庭哥若是娶了嫂子,她和大哥开开心心地去喝喜酒,道几句吉祥庆贺话……

  可现在,几乎形同陌路,谁见了谁都不自在,两家长辈必定也尴尬不已——

  啊,糟了!

  想到长辈,她立时微弱呻吟,苦恼万分地以额触膝。

  “阿爹虽然平时比较怕我,但这次是我理亏,他暴跳起来,说不定要打断我的腿!”

  谁来救她?

  “大哥,我的腿要保不住了,你得救我……”

  才喃喃着,就见一双宝蓝缎面制作精良的鞋子出现在面前,鞋子的主人嘻声笑道:

  “这么漂亮的姑娘要是没了腿,岂不可惜。”

  第9章(1)

  “阿岫,我可不可以不要和你一起去?”

  “不可以。”

  “别这样嘛,好歹我两边都算有点交情,你和汉庭抢烛雁妹子,也不必拖我一同下水啊,这样我多难做人,日后见了面也不好说话对不对?”卢射阳苦着脸讨饶,“裕佳贝勒已经先过去了,就不用我做见证人了,不然汉庭说咱们以多欺少,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啊!”

  白岫停步,“你骗我的事,想就这么算了?”

  “咦,我我我骗你什么啊?”

  “你藏了烛雁,却骗我说,是她自己躲着不肯见我,逼我上京。”

  “那个……谁告诉你的!”卢射阳心虚支吾,“简直是造谣,我虽然脸皮厚了些,但哪有那么坏。”

  “我这样相信你,你却骗我,”白岫静静盯着他,“我很难过。”

  “啊、呃……”可恶!谁不小心说漏嘴,一定是阿齐亚和烛雁这两个老实呆子!

  白岫清澈的眼神,让他好愧疚啊,“阿岫,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跟你去见证还不行?”再看下去,他搞不好连从前做过的坏事也一并都忏悔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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