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今朝看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刚才花想容叫他太子……这样一个长得比姑娘还漂亮、眼神却比他的衣裳更加阴暗的男人是当今储君?
不知为何,席今朝无法将他和真龙天子联想在一起,他更像一尾躲在墙角,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毒蛇。
他不喜欢他,可更重要的是,花想容也不喜欢他。他不想见她困扰的模样,她应该笑,笑得张扬和明朗,让人一瞧心情就舒坦。所以他想为她赶走不喜欢的人。
他指着太子,说:“蜜蜂。”
太子还一脸胡涂。“尔是何人,见孤竟不行礼?”
“蜜蜂。”席今朝又说了一次。
太子终于发现自己颊边停了一只蜜蜂,吓得一巴掌打下去。蜜蜂是死了,他的脸也被打肿了。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恐怖的是盯上他的蜜蜂不止一只,嗡嗡嗡地,无数的蜜蜂群聚如一朵浓厚的云,围着他上下翻飞。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救孤啊!”太子吓得拼命往前跑。
席今朝对着那消失的背影撇撇嘴。“又不叮你。”
适时,花想容押着使剑的刺客走过来。那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不出十招,被她生擒活捉。
她只听到太子的尖叫声,却是不知发生何事。“太子怎么了?”
“他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惭愧告退了。”席今朝看着那个刺客,面容清秀,身上有股书卷气,若忽略她看着花想容的仇恨眼神,分明是个世家千金。
花想容从护卫口中得知刚才的事。“你在太子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他喜欢招蜂引蝶,就让他更受蜂蝶喜爱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想不到他外表冷酷,性子却爱捉弄人,花想容忍不住好笑,又有些担心。“万一那些蜜蜂叮咬太子怎么办?”
“我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吗?”他使毒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叫蜜蜂围着大子半小时辰,它们就不会只围一刻钟。
“刺杀你的是什么人?”他觉得她们不像刺客。
“这是李尚书的两位千金。”刺客虽已就缚,也被点了穴道,但看着她的眼神依然充满仇恨。
“什么时候官宦的家属也可以随意进出禁宫了?”席今朝有些讶异。“而且……你们有仇?”
她苦笑。“三个月前我上奏李尚书逼奸民女、侵占百姓良田、与盗匪勾结抢劫贡银,三条大罪,经查证属实,李尚书斩首,家产充公,亲属或流放或入狱,其中……两位小姐应该是被打入司教坊了,却不知为何入了宫?”
他疑惑地看她一眼。尚善国的司教坊就是达官贵人的游乐场,只要有本事,谁都可以进去嬉游一番,带几个中意的出来,说不定两位小姐就是太子的禁脔,这种事他一个江湖浪子都知道,她会不清楚?
“你想拿她们怎么办?”
“送她们回司教坊。”
“然后呢?”
“她们的未来自有司教坊安排,难道还要我负责?”
“所以你就什么也不做了?”席今朝看四个护卫一脸无奈,忍不住好奇。“万一她们又被弄出来,再来刺杀你,怎么办?”
“当然也有这个可能,但国法判了她们入司教坊,我就要依律行事。”当然,她会提醒司教坊的人看好这对姐妹,毕竟她也不想一天到晚遇险。“况且我相信,我及我身边的人能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四个护卫被她一夸,胸膛挺得都快顶天了。
他觉得花想容有些古板,却又不禁佩服她,这年头,手握重权还能够知法守法、毫不违背的人,太少了。她也很能记住别人的好,虽然他始终觉得她的护卫本事不高,但她总惦着他们的救命之恩,有机会就要提一提。
他喜欢跟这样的人相处,和她在一起,日子变得愉快,他的皇宫生活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花想容让人把刺客押走后,才对他道:“你找我有事?莫非太后和皇后的解药有眉目了?”
“我需要一味药,百毒蜈蚣,听过吗?”
她摇头。
“这是南蛮的一种毒虫。你不妨派人到西市问问,若没有,就去找我大师兄顾明日,他在巡按府,你告诉他是我要的东西,他自然会派人去找。”
她吩咐护卫去办,心里却很疑惑,金丝花、银线蛇、百毒蜈蚣都是南蛮的东西,莫非这次的下毒事件与南蛮有关?
目的完成,席今朝转身又往房里走。
她想了想,几步跟上他。“若有了百毒蜈蚣,是不是太后和皇后就能醒了?”
“皇后身体好点,当天能醒,太后大约要三天吧,她毕竟年纪大了,情况不是很好。”
她眸光一暗,脸上蒙着一层凄楚。“真的没办法延长太后寿算?”
“生老病死乃人生必经之途,谁也逃不了。”
她窒了口气,一串串晶莹的水珠就这么滚落面颊。
他没料到这样一个强悍的女子突然说哭就哭,心头慌了,还有点莫名的疼,不知如何是好。
“唉,我也没说太后会立刻死,我……我会尽力的。”他说完又觉得好笑,自己擅长的是毒,不是医术,尽力干么?毒死人吗?
“谢谢你。”她泪眼望着他。
被她含泪美眸瞧着,席今朝心里本有的为难也消失了,有一股冲动,只要是她的心愿,他都要想办法帮她达成。唉,伤脑筋啊……
“总之我想想办法,但你别抱太大期望,有些事,神也没办法的。”
“我知道,只是我陪伴太后多年,眼看她白发日添,我很明白她正一步步走向衰老和死亡……太后待我如亲女,我真希望可以多陪她一些日子……”
“你已经每日陪伴太后了。”难怪皇上放心将这案件交给她,原来她和太后有这一层关系。
“陪伴亲人的日子,没人嫌多的。”她白他一眼,总觉得这人说话常不经脑子。
“太后的亲人是皇上和太子,可没见他们去探望。”
这完全是他的心里话,对他而言,人心太难测,不如毒药有趣,所以他从不花心思在这些进退应对上。可这些话却教她几分失落、茫然和愠恼。
“皇家的事不是我们能说清的,这些话以后休得再提。”
她不开口,他还懒得管。席今朝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花想容一直跟着他走到慈宁宫,看他往偏殿行去,她也去看望太后。行到半途,她想到一件事,喊住他。“席先生,你今日得罪了太子,日后且小心,尽量不要单独外出。”
他不置可否地对她摆摆手。
她本不想理他,可又放心不下,追上前去。“席先生,我是很认真的,这件你仍一定要谨记在心。”
“我知道。那是一朵有毒的花,我从来不会轻视任何一种毒物。”
花想容微惊。以为他不懂这些错综复杂的深宫恩怨,才会一时意气得罪太子,原来他看得透彻。
“那你为什么要对太子下毒?”
“你不喜欢看到他,不是吗?”很单纯的理由。
为了她?他们相识以一,几乎从未和谐相处,他为何要为她得罪那么一个大人物?
她看着席今朝,玄衣玄裤、墨色发带、黑色药囊,他周身深浓阴暗得没有一丝光,就像他的江湖匪号——毒尊。他是人见人怕的使毒高手,却有一双非常清澈的眼,哪怕是在无边黑夜中,他的眼依然闪烁明亮。
她好像有一点明白了……他很聪明,懂很多事,但心里只有各种毒物,将毒以外的东西排除在生命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