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不是一个浪漫的好情人,他背叛了爱情,选择一条更好走的路,但却无法让人真正地怨恨他、指责他。
他离开的考虑中,或许也包含她的幸福。
所以,她走出了她的幸福之路,而他的——她想,那得靠他自己的智慧了。
她离开后的许久,杜宛仪都没有任何动作。
一直到今天才看清,原来,她从没相信过他可以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但是连夏书郡都认为,他娶她是做了对每个人都好的局面,他从来没想过要辜负她。
她却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他。
扪心自问,她还爱不爱他?
爱,当然爱!
既然爱,那么,为什么要任彼此渐行渐远?他们不是没有快乐过,新婚那三年,他们都很幸福的,不是吗?
那么为什么,回不去最初纯然的心情,没有猜忌,没有防备,只要单单纯纯去爱就好?
想通了一直以来困扰着她的症结,她豁然开朗,露出久违的笑容。
她三十五岁了,不是生嫩无知的年轻小女孩,她的丈夫冷落她,她就要乖乖当怨妇吗?山不来就她,她可以去就山,二十岁的少女,与三十岁的熟女,最大的差异点在于,她更放得开,更有勇气,更懂得技巧手腕。
至少,她得自己先向他跨出那一步,释出她的诚意。
至少,她可以主动去问他一句:“我的爱情,你还要不要?”
第10章(1)
摊开桌上的档案夹,没预期会出现在眼前的物品,教傅克韫一时之间怔愣得回不了神。
最上头的,是一支橘子口味的加倍佳棒棒糖。
压下头的,是一式两份,女方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
他记得,交往初期,她习惯在包包里放几根橘子口味的棒棒糖,每次他心烦、情绪低潮时,就不着痕迹摸出那支棒棒糖,对他甜甜微笑。
结婚以后,她的习惯仍是没有变,有时手气不好,买到一桶青苹果口味较多的,她会自己努力嗑光它,然后把橘子口味的留下来。
她宠他的方式,很独特。
他想,这世上他可能找不到第二个会用这种方式对待他的女人了。
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大小姐架子,婚后嘘寒问暖,娇嫩十指甘心为他洗手作羹汤,学习她从不熟悉的厨房事务,只为了替他准备一顿宵夜,生疏、却很努力地在扮演他的贤慧小妻子。
家中园丁几句碎嘴的耳语,谈论了些不堪入耳的话,她二话不说辞退了那个人,一回、两回、三回……从此家中再也不曾出现任何中伤他的言论,她全心全意维护他,不容他人诋毁。
这些他其实都知道,只是没说破。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人毫无保留的爱情,会带给他那么强烈的震撼,即使是在察觉他娶她的伤人真相时,都不曾动摇分毫。
打开上了锁的抽屉,里头的那支钢笔,多年来他珍藏着,舍不得用。
受了伤仍紧握在掌中的执着,是她对他的心意。
他真的未曾预料到,会对她产生那么多复杂的感情,选择她,只是冷静地分析了利弊得失之后的决定,早认清了现实环境的残酷,有能力不代表一定能成功,多少名家是死了之后才被承认满腹经纶,抑郁不得志了一辈子,有才情又如何?如果可以少奋斗三十年,有现成的机运,他为何不要?以他的终身来交换,没什么不可以。
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直到——
直到那一天,在病房里,抽出她紧握在手中的钢笔,意识到自己愧她的情有多深重,心会隐隐抽痛。
直到她的笑容沉寂,无法再全心全意用那双信赖依恋的眼神望他,他会感到惊惶。
直到她忧伤地问他:“你爱不爱我?”
他的心比舌头更早冒出答案——爱,很爱,我爱你,宛仪。
可是来得太晚,真正说出口时,她已无法相信。
他只能放她走。自私了一辈子,第一次,他选择为她设想,放开手,让她去寻找她的快乐,同时,也将他的快乐带回来。
这些年,无论婚姻陷入多绝望的境地,他始终没有办法真正放弃,因为心还依恋着,依恋那个会用温柔的笑容望着他,毫不遮掩一腔情意的女孩、依恋她柔软嗓音说过的情话、依恋她温暖掌心牵着他,说要陪伴他一辈子的坚定。
他只是不甘心,痛恨她用保留的眼神看他,痛恨她……随时可以不要他的态度。
他低头,愤然盯视眼前的两项物品。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同时提醒他回忆里最甜蜜的片段,又丢来决绝的离婚协议书?!
拳头不自觉紧握,他抓起了离婚协议书,起身直奔卧房。
开了门,没防备一室的阒暗,整个人愣在原地。
“杜宛仪,你搞什么鬼!”伸手不见五指,他情绪没来由地浮躁起来。
以前,家里只要天色一暗,就会点上一盏小灯,不至于全然黑暗,她没事关什么灯?
“别怕,我在这里。”细嫩柔荑指滑进他掌间,缠握住,接着,熟悉的温香填塞胸怀。
“谁、谁怕了?”
“你呀。”她早就在怀疑了,大家都认为夜里开小灯是为了曾经被绑架过、害怕黑暗的她,其实,这个男人在黑暗的空间里,同样会情绪不稳。
她的婆婆,从年轻的时候就过着那样的皮肉生涯,最初是受家庭因素而沈沦,到后来,是想离开都没有办法,她没受过太多的教育,一直以来只知道用这种方式生存。
意外有了儿子,她发现时已经太晚,她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但是生下他这个决定并没有太挣扎,她渴望有个亲人。
为了养活儿子,她也没有办法脱离那样的环境。儿子渐渐会长大,从婴儿时期,到会张大眼睛来看事物。
她不清楚孩子几岁开始长记性,但是身为一名母亲,她不愿让儿子看见那样的场面,但这小小的套房就是他们母子生存的空间,她还能怎么办?
只能暂时将他关在浴室里,即使儿子害怕地哭了、抽噎地一声声喊妈妈,她也得当没听见。
生活更拮据的那段日子,她水电费也缴不出来,甚至只能勉强找出几根蜡烛,点着微弱的光芒,不让他更害怕。
这是克韫的母亲告诉她的。
也因此,母子之间总有几分不自在的别扭,傅克韫不知该怎么去面对这样的母亲,而婆婆总以为,儿子心里或许更怨恨她生下他,明知没有能力妥善照料,何苦让他也来受罪,任人轻侮。
他会害怕黑暗,她想,他长记忆的年龄恐怕比婆婆以为的还要更早。
这样的男人,要她怎么去苛责他利用她,拿婚姻当筹码?
若说他想摆脱的是被人轻视的辱蔑,她宁可相信,他想摆脱的是在黑暗中的无助孤单。
另一手往下移,触着他紧握成拳的掌,以及捏在其间的物品。“咦?你怎么会是拿它!”估计错误。
“真是个好问题!”傅克韫咬牙。他也正准备问她这个。
“我以为你会拿棒棒糖……”她低哝。果然不该想得太美好。
“什么意思?”他移动步伐,想按电源开关,当面把话问个清楚,但伸出去的手被握住,她阻止了他。
“别开,我们试试不要开灯看看。总是逃避,不去面对也不是办法。”
听出她话中带话,他停下动作,没说话。
“来,这里,小心走喔。”交握的指掌没放开,一同摸索到床铺的方位,就像结婚头三年时那样,靠坐在床头,肩并着肩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