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派斯顿震愕地看着他,从没想过当年那个年幼的孩子竟会这样做。
「你还不知道吗?」他轻声笑着,低首看着自己造成今日的双手,「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很努力的想要毁掉你的一切啊。」
「你在报复我?」
对于他过度自以为是的联想,杜宽雅莞尔地挑高朗眉。
「当然不是,你有什么值得我报复的?」他与母亲之间的事,是只属于他们两人间的私事,与他根本就无关,而他相信,他的母亲也定不乐见于他代她去报复父亲当年的薄幸。
「那你为什么!」
杜宽雅自宽大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份刚出炉不久的晚报,再拿至派斯顿的面前要他看清楚,他是怎么断绝这个组织的最后一线希望。
「你替我找来的那个未婚妻,我可是前前后后送了一整打男明星给她享用,这才让她改变心意放我一马呢。」想利用他的婚事找个稳当的靠山,好让这个黑帮组织在失去了底下的企业财源后,能够继续苟延残喘?门都没有。
「你……」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派斯顿,当时还以为他会那么爽快的订婚,也是为了组织着想。
「想不想知道我毁掉你所爱的这个组织的原因是什么?」参观完了病房里那些维生器材后,杜宽雅举步绕回他的病床前。
「是什么?」
他微微一笑,「我想回家。」
……回家?
就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原因,他情愿放弃唾手可得的黑帮首领地位,情愿毁灭这个无数人辛辛苦苦经营了数十年的心血?
杜宽雅走至窗边看着窗外咆咆呼啸的雪势,将思绪放至很远很远的地方,试着去探望当年那个曾在雪中放弃了一切的少年。
「无论是你,或是我的母亲,你们都不曾给过我爱,也吝于给我,对你来说,我只是个继承人备用品,对我母亲来说,我则是一个可以令你回头看看她的原因。对于你,我没有爱也没有恨,我之所以会乖乖听你的话回来美国,就只是为了彻底斩断与你之间的关系,我不过是要你滚出我的生命,再也别来打扰我的人生而已。」
「你就这么恨我?」
杜宽雅回过头来,眼眸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我不恨你,从来都不,正确来说,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并不是必要的,你只是一个让我短暂转岸的港湾而已。」
「港湾?」
「我有一个属于我的港湾,日后我要永远停泊在那里,再也不要再次出航远行了。」十八岁的那一年,他跟伍嫣做了一个约定,为了要实现这个约定,要他再怎么咬牙苦撑他都愿意忍。
「所以你不惜毁掉我的一切?」愤目以对的派斯顿,恼火得不断在床上挣动,可奈何他已瘫痪的四肢却不从他所愿。
杜宽雅倾身为他盖好滑落至肩上的被子,「对。」
「为什么?」
「因为爱是自私的。」自他有记忆起,他们不都是这么教导他的吗?
「爱?」派斯顿难以理解地瞠大了双眼,怎么也不相信,造成今日这终点的元凶,竟只是一个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东西。
杜宽雅淡淡地说着,「我母亲对你的爱,自私到甚至不能分给她唯一的儿子一点点,哪怕我有多么的渴望,我再如何向她乞讨。而我的爱,则是自私到,我只要能够回到那个爱我的人的身边就可以了,我不在乎我贩卖了我多少年的光阴,和是否曾经出卖过我的人生。」
赶在把话说完了就要走人的杜宽雅离去前,派斯顿极度不甘心地愤瞪着他的背影。
「爱情并没有那么美好,权力才是。」
杜宽雅对他回以一笑,「你错了,那是人生至乐。」
追求了近一辈子的权力、欲望与金钱,在下一个转瞬间,已全数遭自己亲生的骨血转身带走,躺在病床上的派斯顿,贪婪地睁大了眼看着眼前最后一丝的光明,遭杜宽雅给掩在身后的门扉里。
坐在会客室里等着他的富四海,在他走下楼来时,边问边迎上前去。「谈完了?」
「嗯。」杜宽雅点点头,将挂在会客室里的长外套穿上。「你通知小嫣了吗?」
「刚才打电话给她了,我叫她半个月后在机场等你。」也跟着穿起外套的富四海,在走向医院的大门处时,还怕冷地在脖子上多围了一条围巾。冷至骨子里的寒意,在大门敞开的瞬间随即扑上他们的面颊,杜宽雅拍了拍身旁抖个不停的富四海要他振作,再以轻快的语调向他提出邀请。「接下来,就让我们为这出荒谬的舞台剧来个优雅的谢幕吧。」
「你自己要小心点。」虽然计划都已经很周全了,但富四海还是有点不放心。
杜宽雅朝他点了个头,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房车,在发动引击后,先富四海一步离开了医院。目送着他远去后,富四海抖了抖身子,赶紧走向自己开来的车以免会冻僵。
在他上车不久,都还没发动车子时,放在他外套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才按下通话键,即传来艾伦惊惶失措的声音。
「四海哥哥,我哥人呢?」
富四海皱着眉头,「他照原订计划上车了啊。」
「快点去把他拦下来,他会真的出事的!」收到老管家通风报信的艾伦,急得在电话那头大叫。
「你说什么?」
先一步离开医院,准备分头行事的杜宽雅,在接到富四海的来电示警时,已是迟了一步。原本按照他和富四海所拟定的计划,他是该将车子开出这片森林后,因风雪过大视线不清而意外坠桥身亡的,怎知车子才开上路不久,一进森林后他往脚下一踩,这才知道完全没有了煞车。依他的猜测,动手的,应该是组织里对前任首领忠心耿耿的干部们吧,趁着他去看派斯顿时,就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对他的车动了手脚。
漆黑得不见五指的森林中,除了车前的灯光映照出来的雪花外,什么都看不清,无法减速的杜宽雅,在林间的路上连连打滑了好几次,惊险的路况令他除了极快的心跳声外什么都听不清楚,就在他艰辛地在森林里操控着方向盘闪躲的瞬间,他想起了伍嫣。
他记得当年她坐在秋千上那不安的眼神,他记得每次他要离开前,她总会在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焦虑模样,还有每一次当他回到她身边后,在夜里她像是失而复得般紧抱住他,不想松手放开他的那个温暖怀抱。
眼看这个季节,又是属于他们的星星季节了,他本打算在回去后,再次与她一起去观星的。他一直都没有告诉过她,每次在观星时,他眼里所看的,其实并不是那片夜空里的星子,他静静看着的,是她脸庞仰望星空时的美好弧度,和当她闭上眼亲吻他时的模样……若是可以许愿的话,此刻他仅有一个遥远的盼望,那就是回到她的身边,可是在这个雪夜里,他看不见任何星光。
第8章(2)
失速的房车,在冲出森林后,以飞快的速度滑下了小坡,在漫天蒙去了视线的雪花中,房车冲向坡底那一座横跨在河水上的美观小石桥,在失速打滑后,车子强大的力道撞破了桥上的围栏,房车笔直地掉进了河中,而后挣扎未久,缓缓地沉入了冰冷的河水里。
当光阴再次残忍的切割着妳我时,记忆的迥廊里,妳的容颜,究竟还剩下多少的轮廓?而我们,还能够剩下多少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