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宽雅揉了揉他的发,「我有你啊。」
「那么其它也爱你的人呢?他们寂寞吗?」然而正值善感年纪的艾伦,即使不探问,也知道他的琴声,为什么有时会让人觉得像是载满了寂寞的音符。
「小孩子别想那么多,你只要专心的长大就好。」杜宽雅熟练地打好领结、穿上新的燕尾服,一如以往地又再次迥避起这类的话题。
艾伦拉着他的衣角,「可是!」
前来通知准备出场的工作人员,站在外头朝他们敲了敲门提醒,杜宽雅朝工作人员点头示意后,弯下身子将矮了他一大截的艾伦轻松地捞抱至一旁的小桌,把他带来的功课推至他的面前,再拍拍他的脑袋。「你乖乖的在这里把你的报告作业写完,今天晚上回去后我煮大餐。」
「嗯……」艾伦提不劲地应着,转身恭送总是带着一脸自信登台比赛的他。
不远处传来的热烈掌声稍微停歇了后,这些年来艾伦听惯了的琴音,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下,以壮烈激昂的声势拉开了演奏的序幕。艾伦趴在桌面上想着,那些坐在台下的评审与听众们,一定不会相信,此时在台上弹奏着比赛曲目的杜宽雅,并不只单纯是个琴艺高超的音大三年级生,实际上,他还是他们父亲极力培植的黑帮新一代洗钱成员。
不像上头另两个以往总爱逞凶斗狠的兄长,杜宽雅之所以会走企业路线,是因为在有了大哥因火并而死、二哥因此而残废的教训下,他们的父亲这一次改变了作法,因此杜宽雅除了在音大当名看似乖乖牌的好学生当作掩护外,他亦在帮里高级干部的指导下,从今年起开始进入漂白的企业里,从最基层职员干起。
即使是这样,杜宽雅在白日与夜晚都得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两头忙之余,他从没有忘记过要照顾与他同住在一块儿的艾伦。回想起过去,在杜宽雅刚回来美国的第一年,像是想要防范什么不测般,杜宽雅总是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他曾想过,也许是杜宽雅不希望他再遭那个在精神方面已经有点问题的二哥的毒手,又或许,杜宽雅是下意识地在保护着,当年,另一个年少时的他自己……
在紧紧压榨着每一分钟可以利用的有限时间里,杜宽雅把生活分割成学业、家族事业与亲情三个等分,无论他再如何忙碌,他每天一定会回家给只有一半血缘的弟弟做晚饭,在夜里弹奏着温柔又优雅的琴声,催哄常常失眠的艾伦入睡,也不管他自己是否会被累垮。
「再这样拚下去,他会不会年纪轻轻就死于过劳啊?」
对着书本自言自语的艾伦叹了口气,在打开桌面上那堆报告作业时,不意地发现,那本杜宽雅总是带在身边的笔记本,竟忘了被带走与他的作业本子混在一起。
艾伦一手轻抚着这本里头似乎夹杂着数张信件的笔记本,模糊地回想起,杜宽雅总是不让他看这本笔记的一些蛛丝马迹。
他还记得,十岁的时候,他曾经问过为了要哄他睡觉,而不得不把整本厚厚的琴谱全都弹过一遍的杜宽雅……「为什么哥哥从来都不弹贝多芬的月光?」
「因为那是我只为某个人而弹的。」坐在钢琴前的杜宽雅,修长的十指流畅地在琴键上滑动着。
「那个人是谁?」趴睡在钢琴上头的他睁大了那双蓝色的大眼睛。
「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杜宽雅边说边伸长了手臂,把他身上的小被盖好一点以免着凉。
「重要到什么程度?」
杜宽雅仅是但笑不语,可他脸上勉强挤出的笑意,在艾伦的眼中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真心在笑,反而像是充满了无法说出口的无奈……
一张张空白待写的信纸,在艾伦拿起笔记本时,自里头滑落了下来,将桌面铺成一片如同冬雪的苍白。
在那一张张的信纸中,其中一张已写好的信件,先是吸引住了艾伦的目光,
不过多久后,那上头熟悉的笔迹,在纸面上低低倾诉的一字一语,又让他难过地低下了头,试着想要隐藏起,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酸楚……
走失的青春,被藏到哪裹去了?这么多年来,妳还是在同一个星空下等着我吗?妳,还爱我吗?曾经有一段日子,我努力地,努力地将路上每个人的身影都看成妳的影子。
因为我总是在想,如果能在庞大的人海中,要是有一个背影像妳的人能够回过头看着我,那该有多好啊?
虽然明知结果会是失望的,但是,只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一个相似妳的影子,那种安慰般的满足威,就足够让我度过这一季寒冷的冬日了。
妳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第6章(1)
大四毕业的前一天,伍嫣抱着几本新出炉的世界音乐杂志,和几本这些年来所做的剪贴簿来到了隔壁的杜宅,给每年最多只能见到杜宽雅一两次面的婆婆,看看久未谋面的外孙,也稍微解解她的相思。午后时分,植满四季常开花朵的花园里,除了偶尔翻阅杂志的声音外,本是很安静的,只是当她们翻开最新一期杂志,看到获得不知第几座音乐大赛冠军奖杯的杜宽雅时,伍嫣差点笑弯了腰。
杂志上两张特地放大的照片里,颁奖台上站立的参赛者们,外表就是十足优雅纤细,完全符合音乐家给人的印象,独独就只有站在正中间的杜宽雅,以高大又魁梧的身材鹤立于鸡群中,惹得站在台上的每个人,都不由得皱着眉心要多看他两眼。
「这是……这是哪来的泰山王子呀?」他其实不是在弹钢琴,而是在琴键上打美式橄榄球吧?上了年纪的杜婆婆,以指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后,深有同感再三地摇首。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的,怎么会长得跟棵大树一样……」明明小时候就又怕狗又可爱,怎么一长大就变形得跟他那个当将军的外公没两样?
「我会记得写信给他,叫他不要常常撞坏别人家的门框……」伍嫣忍着笑,盯着照片里杜宽雅红红肿肿的额际,大概可以猜到照片里他脸色为什么会那么臭的原因。
看着伍嫣面上,无论是杜宽雅离开前或后,都同样不变的开朗笑意,杜婆婆不禁在想,除了那个远飞至异国的杜宽雅外,这里是否还有个同样也很会隐藏心事故作坚强的孩子。
「小嫣,妳会不会很想他?」
「会呀,我每天都把他放在心底偷偷的在想。」正拿着剪刀将相关于杜宽雅的报导都剪下来的她,语气里听来像是充满了轻快。
「既然每天都在想,那为什么还要特地做剪报?」原本还停留在伍嫣面上的笑意缓缓地逝去,总是在人前装作勇敢的她,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转首看向这座繁花盛开的花园。「……因为我要陪他。」
她习惯了,习惯在校园的转角寻找他的身影,她更习惯了,在人生的转角寻找他曾走过的足迹。
即使这么多年来,他总是在她的生命里缺席成性。
就是因为不能留在他的身边,所以她将他的每一张照片、每一项消息,都当成他曾走过的足印,然后再用她的双眼,跟在他身后一一走过,唯有这样,她才能觉得,他们还是平行地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就跟以往一样。
穿梭在空气中的寂寂话语,听在婆婆的耳里,格外有种不舍。她伸手轻抚着伍嫣的发,很想帮她驱走一些不知该怎么对他人说出口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