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娘尚未过世前,李家老爷子就曾来拜托娘,盼能为弱冠成年的小儿子寻一门好亲事,早日传延香火。
可是娘找了些好姑娘,对方一听见做媒的对象是孤僻冷傲的李家二少,不是打退堂鼓,便佯称高攀不起,十个有九个摇头,另一个当场吓晕。
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未再提起,城里没有半个媒婆敢接下李老爷的请托。
李老爷一直到死前都担心小儿子的婚事,心有愧疚儿子因异于常人的外貌而饱受世人侧目,无法走得安心。
李承泽双目一沉,唇角嘲弄的扬起。“在说别人之前应该看看你自己吧?叶老姑娘。”
“叶老姑娘……”她抽气,两颊如青蛙般鼓起腮帮子。“姓李的,你太过份了!我叶妍哪里得罪你了!”
凤阳城的姑娘家大多十三、四岁就议定终身,一待及笄便风光大嫁,敲锣打鼓地沿街昭告,鲜少有年过十八仍未许给人家。
叶妍的娘本来也为女儿挑了一名循规蹈矩的教书先生,正要安排两人见上一面时,却在一个风雨夜中急病不起,没多久便撒手人寰,没来得及看女儿嫁为人妇。
叶妍总不能为自己说媒谈亲事吧,即使她本身就是能言善道的媒婆,但遇到这种事还是羞于启齿,于是一桩喜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然后她忙着帮人牵线,每天一睁眼就有操心不完的事,这会儿古婆婆要嫁孙女,那会儿于老头娶小妾,城里的憨小子追不到豆腐西施,酒楼晏老的千金爱慕秀才郎……
总而言之,林林总总的杂事让她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私事,以至于她的婚事一年拖过一年,成了李承泽口中的“老”姑娘。
“你又何尝好言好语过?利牙一张有如山中老虎,见人便咬。”李承泽冷眸淡漠,深不见底。
真所谓冤家路窄,很少出府的他,每回出门竟常遇到这女人,而她一见到他就一副看见讨厌的虫子似,让他忍不住与她斗起来。
“那是遇到你,平常的我可是温柔得像一摊水,每个人见了都赞不绝口,好声好气地喊我一声妍姊儿、妍姑娘。”她叶妍可威风呢,凤阳城里无人不知她是何人,略带得意地扬起下颚,学他用斜眼看人,故意要气死他。
很怪的,她与他前后见不到五次面,可就是不对盘,彷佛天生相克,每回不是剑拔弩张,不欢而散,便是唇枪舌剑,互在心口插刀,没一回能心平气和的交谈。
说是仇人嘛,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斗上几句,互相损言酸语;可若无仇,瞧瞧他们此时的神色,似乎又多了一丝不屑和轻蔑,你看我碍眼,我看你心烦,活似鱼篓里两只跳虾,想踩对方一脚好跳出鱼篓。
“如果你到我绣坊为我做事,我也会喊你一声妍姑娘。”他看重人才,该有的礼遇不会少。
她一啐,粉舌轻吐。“别作梦了,本姑娘才不去,你们这些没天良的商人呀,一天到晚只想着压榨绣娘,也不想想她们每天花了多少眼力,为你们做了多少……”
“一个月一百两。”没有人会将眼前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这是他经商多年最好使的手段。
利诱。
顿了一下,她暗吞香涎。“没得商量,我……我不缺钱。”
虽说一百两她最少得撮合十对新人,相当三、四个月的收入,她是很心动啦!不过做人的原则岂能轻易地被钱财打破,人要坚持己见,不可随波逐流。
何况她刺绣单纯是一种兴趣罢了,不想当成买卖交易,当初会绣鸳鸯戏水纯粹是给予新人祝福,愿他们百年好合、平顺快活。
哼,分明拿乔,想抬高工钱罢了。“叶妍,别糟蹋了你的好手艺,别家绣坊不可能开出这样的高价。”李承泽脸色严峻,语气带着嘲讽和对她自抬身价的不齿,异于常人的深蓝色瞳眸闪着幽晦。
她没好气地回道:“要你管,我就甘心为人作嫁关你什么事,反正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有多远离多远,你别再来找我麻烦了!”
一说完,她螓首一甩,走人。
粉色发带在她大动作转身下飘扬起来,仿如春日杏花,飘呀飘地,煦煦金阳照射,如瀑般的墨黑发丝也染上点点金光。
那一瞬间,李承泽的眸子眯了一下,脸上表情看不出情绪,但眸光却盯着走远的背影久久不移。
“二少爷,要不要找人去教训这丫头,她的态度太张狂。”竟敢出言不逊,还拒绝他家主子亲口邀聘。
随侍在侧的下人,自做主张的揣摩上意。
“多事。”他低斥一声。“李怒回来了吗?”
“回来了,二少爷,他在府里等你。”被斥责的下人不敢再多说什么,恭敬的回道。
“嗯,回府。”
第一章(2)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府的议事厅中,蓬首垢面的游镇德有如一只落水的耗子,神色惶恐,十分狼狈的被推倒在地,身上的衣服因慌乱想逃而勾破几个口子。
他一脸恐慌,脸色灰白,委靡不振的垂下双肩,低着头,一副已知做错事的模样,不敢抬起头看堂上众人。
但实际上他在心里咒骂不已,心机深沉地想着该如何挽回劣势,不让精心策划的一切毁于一旦。
“我知道错了,不应该贪小便宜,偷工减料,让李家蒙上不少损失,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老老实实的做事,不生二心。”
“给你机会?”嘴角微扬的李承泽冷笑着,将做假的帐目毫不留情地丢向他脸上。“你损及的不只是财物,还有我李家建立已久的商誉,你要我怎么饶恕你的贪得无厌”
给他机会无异是养鼠为患,后患无穷。
“我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没想过事情的严重性,做出悔不当初的行为,经过这一次教训后,我已经彻底悔悟了,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李家……”游镇德双肩抽动,以手抹泪。
“这样的理由不足以说服我,如果我原谅了你,又如何对其他商家交代?”有一便有二,人的贪念无止境。
李承泽毫无转圜的冷厉语气,无疑是给利欲熏心的游镇德重重一击,他眼中先是闪过一抹阴狠,继而泪涕齐下地装出悔改之意,博取同情。
“不要呀!表弟,我一家老小都靠我吃穿了,要是失去李家的支持,我拿什么养活老娘和家中十来口,我会活不下去的……”
那一声表弟喊得好不凄楚,好似割心割肉般,叫人好生不忍,忍不住想替他求情。
原来游镇德是李家亲戚,他的娘亲正是已故李老爷的表妹,两家多少沾上一点姻亲关系,因此往来密切,互有货物交易。
游家是李家布行和织坊的上游,长期供应布品给李家,以获利情形来说,虽不致一夕致富,但少说也是小富人家。
可是他并不满足于现况,有了钱还想更有钱,绞尽脑汁,妄想和富可歆国的李家一样富有。
所以他不但苛扣工人薪饷,又以粗麻混细丝混充丝缎,当成上品高价卖出,牟取暴利,造成布匹的质感变差而失去信用。
李家的账房和管事的人可不是由着人瞎蒙混的庸才,他们一察觉到布料品质有异,摸起来较往日粗糙,二话不说地打了回票。
要不是游镇德勤走旁路,想用钱打通关节,好让他的劣质布料入库,这事还不致难以善了,让人看出他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