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茜倩忙着收拾桌上文件,准备交接给职务代理人,还得翻找档案柜,带齐所有相关的文件和资料,待一拿到名片,她就要立刻赶回家打包行李,再赶往机场。同事们在她耳边讲话,你一言,我一语,她不是没听到,而是根本无法分心回话。
「等我回来再说。」这是她唯一能给的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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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赶赶!谈谈谈!忙忙忙!
龚茜倩不知道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两天?或是加上时差变两天半?还是三天……她搞不清楚了。打从听到吴庆国昏倒后,她就没停下来过,即便中间在飞机上和饭店里曾小憩片刻,但她满脑子都是签约的事,闭上眼睛就梦见诺莫不满意合约,当着她的面撕个粉碎……
还好,那只是噩梦,双方签约愉快,翔飞拿到第三季的大订单。
回到赫尔辛基的下榻饭店,她摊倒床上,累得没办法爬起来换衣卸妆了。
闭上眼睛,她试图让团团转的脑袋安静下来,甩在身边的包包却在这时传出手机的音乐声;这几天她和公司同事以及吴嘉凯针对合约内容通过很多次电话,她没想太多,摸到手机就接了起来。
「喂……」
「你在睡觉?」
「啊,副总!」吴嘉凯略带笑意的声音是绝佳的起床号,她立刻坐起来,咽了口口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朗些。「我在休息。」
「你辛苦了,乌曼拉招待的晚宴应该很丰盛,有吃到驯鹿肉吗?」
「我不敢吃,点了烟醺鲑鱼。」可惜吴嘉凯没口福,她又很尽本分地报告说:「本来乌曼拉的秘书艾莉莎还邀我明天去逛西贝流士公园,看城堡,我说必须赶回台湾,只好婉拒。」
「你可以多留两天啊,算你公假。第一次到芬兰,不妨到处看看。」
「还是赶快将合约带回台湾,免得夜长梦多。」她多揣一天合约,就要多作一天噩梦。「回去刚好周末,可以好好休息。」
「我很感谢你,这趟真的辛苦你了。」
手机贴在耳边,他略带低沉的柔和声音彷佛就在她耳畔,像是一阵微风吹过,清爽、干净,带点阳光的温暖……
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好似所有的疲惫都在这声「安慰」中消失了——去他的!她又不是小孩子。她忙,她辛苦,只是为了对得起她的薪水,才不会为副总大人的一句嘉勉就感动得痛哭流涕咧。
「没什么的,副总也辛苦了。」她维持一贯的客套,但不免关切问道:「听说今天董事长的手术很顺利。」
「是呀,他血管打通了,力气就来了,麻醉退了就骂人。」
「的确是董事长的个性。」她轻笑。
「不是董事长了,开刀前他正式请辞,要我二姑丈回锅董事长。」
「嗄?」龚茜倩这下子完全醒透了。
股东大会当天下午,吴氏家族「占领」多数决的董事会已选出吴庆国为翔飞的新任董事长,怎么吴董还没坐热宝座就要还给沈董了?
「我爸爸身体这样,他看开了,还说要去学画画,叫我帮他找老师。你可以帮我问问龚大师,请他介绍吗?」
「可以啊。」她还是先按捺下吃惊,又问:「找老师的事不急吧,我回去再帮你问,也要看是想学油画还是水彩素描之类的。」
「对喔,说不定我爸想学国画。你回来再说。」
她有些疑惑,他巴巴地打这通国际电话就是要找美术老师?
今天很晚了……她心头一突,她所谓的「今天」,台北还要加快五小时,她一瞄手表,十一点二十分,台北时间清晨四点二十分!
「副总,你这么早起?」她惊讶地问。
「作噩梦,吓醒了。」
刹那之间,她的心陡地沉落,如果沈董回来,那表示……
「你会离开翔飞?」她小心地问,不敢流露情绪。
「不会。」
什么嘛,害她感伤了一下下,眼睛也湿湿的,大概打太多呵欠了。
「那么……」她不敢再猜。
「我很害怕,不知道能不能担得起来。」吴嘉凯的声音变得好低、好微,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唉,台湾和芬兰本来就隔得好远好远。
遥远的距离仍系有一条线,一端在那边,一端抽动了她这边的心。
相处一年来,她从不认为他的字典里有「害怕」两字;想要业绩,就去闯;老员工刁难,就去面对;他有的是方法和胆识,还有什么重担能让他觉得害怕、担不起来的呢?除非是——
「你将会接下翔飞?」
「你猜对了。前天晚上我回来,刚好我二姑丈到医院看我爸爸,很奇怪的,本来像是仇人的两只铁公鸡,竟然意见一致要我接下翔飞。」
她心脏怦怦跳,这事公司还没人知道,他却先告诉她?
「那萧专员他……」
「萧昱飞——呵,表哥很快就会变我妹夫了。」他的语气轻快些了。「他比较喜欢去学校误人子弟;至于沈昱翔,你也知道,他在资讯室过得很快乐……唉,也许我该说,他那一撞是因祸得福。」
「大家都因祸得福,萧专员因此回来重新跟嘉璇在一起,副总你更上一层楼,夺得总经理宝座,这不正是你来翔飞的目的吗?」
「说得好像我是野心分子一样。」
「不是吗?」她故意反问。
「哈!」
他笑声愉快,还好她不用面对他,不必呵呵笑掩饰她的惶惑。
他为什么要告诉她呢?难道他没有亲密知心的女友?是太早了怕吵到人家?还是因为「接班人」这话题是属于公事,所以找她聊了?
「其实我也不用那么紧张,我爸和二姑丈一起拜托陈总,请他再带我两年,让我多长点脑袋。搞不好我不及格,提早被废掉喽。」
「副总自我要求很高,一定会及格。」她想到了他焦躁地轻叩桥栏的画面,便刻意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看你吓成这样,不如去吃一块咖啡糖。」
这回他赴赫尔辛基之前,她送他一包咖啡糖,本来目的是让他打发飞机上不能抽菸的时间。
「哈哈!」他笑得更大声了。「你送我的那包,我全吃光了。」
「副总,你太夸张了,我说的吃咖啡糖,只是……呃……」一种比喻。
「我明白,这是你给我的通关密语,教我放轻松,别想太多。」
手机仍紧贴耳边,他的笑声撞穿她的耳膜,直接钻进她心底。
她站在房间窗户前,望看眼前已然沉睡的陌生城市,同时在黑幕也似的玻璃上看到陌生的自己。
为何脸热心跳?为何向来自信冷静的眼神带着一丝惶恐?
吃咖啡糖其实没什么的,可他不但明白,还把它当成了「通关密语」,好似只要「咖啡糖」三个字就可以敲开彼此的心门,互通声息,就像他们在金山湿地外比着「手语」,无声胜有声。
她拿手掌用力抹了抹脸,妆糊了就糊了,化上一层精致彩妆和糊掉的残妆一样都不是本来面目,而是一种刻意的修饰和伪装。
「副总你像小孩子一样嘴馋,小心血糖喔。」她很欢乐地说。
「医生说我爸有高血压,怕有家族性遗传疾病,早就抓了我和嘉璇去抽血检查。放心,没问题!」
「那就好。」她心想也该挂电话了,故意不再接上话题。
「天亮了,来,你听听这是什么?」
干嘛?她不觉将手机紧抵耳朵,那边一片静寂,就在她以为失去手机讯号时,那边传来「嘟噜呜,嘟噜呜」的响亮哨声,瞬间唤醒她疲惫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