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岚说得没错,没有人能帮另一个人决定他的人生,即使季玄棠已经变成傻子,他仍有选择权。
「我知道橙倩姊妳很舍不得季玄棠,内心深处也许希望他能够一直保持现在这个模样,但我想问妳一句,这样子好吗?妳和他不是一对吗?如果他一直呆呆傻傻,妳只能像姊姊在他身边照顾他一辈子,这样妳真的能够甘心吗?」艾岚一连串疑问,戳破花橙倩表面的假象,让她不得不扪心自问——她甘心吗?
她当然不甘心。
如果要她只为自己着想,她会这么回答。问题她必须为季玄棠着想,他若再回到那个家族,谁知道他会在何时遭到不测?
「我不知道……」她真的很迷惘……
「橙倩姊,妳不能这么自私。」由于她一直不肯妥协,艾岚只好摇重话。「妳不能硬将他留在身边,只因为妳害怕他一旦回到那个家族,他就会变成妳不想他变成的那种人,这是不对的。」
经由她相公的解释,她才明白为什么季玄棠那些叔叔和堂兄弟那么讨厌他,因为他恃才而骄、傲慢无礼。在他眼里,每个人都是酒囊饭袋,比不上他的一根小指头,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但若是能谦虚点儿,事情会变得不一样,至少不会惹来杀身之祸。
「岚儿……」花橙倩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从好姊妹嘴里听见这些话,整个人愣住。
「橙倩姊,我也不愿意这么说,但这是事实。」就因为是好姊妹,所以更不能讲谎话粉饰太平。
「我……」
「妳不是最擅长施针吗?」艾岚说道。「就用妳的医术,把季玄棠从痛苦的深渊解救出来,以他原来的聪明才智,不该是现在这个模样。」太可怜了。
艾岚这一番话,如五雷轰顶把花橙倩完全轰醒,原来她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到现在她才知道。
「可是我没把握能医好他。」连她父亲都做不到的事情,她怎么能够做到?简直是在作梦。
「妳不是常跟我说,人的求生欲望是很惊人的吗?」艾岚微笑。「说不定他内心现在正在求救呢!」
艾岚或许不懂医术,但她懂得人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当一个人觉得有希望的时候,什么奇迹都会发生,她相信季玄棠一定也在等待她解救他。
「岚儿……」她好感谢她解开她的心结,虽然过程有些残忍,但很管用。
「橙倩姊,要对自己有信心。」艾岚鼓励她。「妳是最好的大夫,又拥有对季玄棠满满的爱,有什么做不到的呢?」经过拷问以后,她总算知道她们相爱的过程充满了欲望与矛盾,他俩看似是南辕北辙的组合,其实有某方面的雷同,他们都同样热爱书本、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在她看来是最合适的一对。
「谢谢妳,岚儿,妳始终是我的好姊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
「我才要谢谢妳呢!」艾岚几乎红了眼眶。「过去妳一直照顾我,要是没有妳们三姊妹,我一定惨兮兮。」
虽然已经贵为柳府的少奶奶,艾岚仍是改不了过去的习惯,说话有时会挟带一些比较不文雅的俗话。
「说得也是。」
「噗!」
姊妹俩相视一笑,为她们长达多年的情谊下脚注。
随后,艾岚离开她的房间,花橙倩走向摆在墙角的黄花梨角柜,将柜门打开,从中取出包袱。
她打开包袱取出针包,告诉自己不能再犹豫。此刻,她能够做的,即是帮季玄棠找回他失落的聪明才智。他因为她而变傻,她就有义务把聪明才智还给他。
至于他身处的世界为何,那不是她所能置喙的,她现在该做的,是尽全力帮他脱离黑暗的深渊。她接着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包药粉,这是橙黎在不久前交给她的,说这种叫「仁刺」的药草,药草书上没记载,医书上更找不到使用的案例,但经过她研究并且亲身试用,这种药草对消肿有奇效,她将它进一步磨成粉,要她随身带着,说有需要的时候就用得着,给的时候还笑嘻嘻,当时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今日看倒像是未卜先知。
橙藜一向就是三姊妹之中最难捉摸的人,她仙子似的外表之下,做事的方法也和仙人无异。她喜欢研究药草,经常采些不知名的药草回家,一种一种慢慢试,颇有神农尝百草的味道,只是尝的通常都是别人,她负责观察和记录。
她就是有本事教人乖乖听话,更有本事把那些稀奇古怪,听都没听过的野草变成有用的药材。
现在花橙倩只希望二妹交给她的药粉真的有效,她判断季玄棠之所以又变回痴呆,跟他脑中的结块有关,因为脑袋的某个部位长时间凝结没有办法消肿,以至于影响他的智力。她决定将二妹给的药粉,和她的施针结合在一起,强攻他受伤的部位,这是很冒险的尝试,但普通的医疗方法根本没效,她只好放手一搏了。
根据橙藜的说法,这些药粉在使用之前,必须和某种油和在一起融为药剂,才能附着于针上。二妹连这种神秘的油都帮忙准备好,和药粉放在一块儿,根本不需要她多费力。她有时候会纳闷,二妹的心思究竟能细腻到什么地步,连她可能要结合药粉和施针一起使用都想到了,说是仙人也不过分。
橙黎仙子,请给我力量,帮助季玄棠度过这一关。
花橙倩在心中默念她二妹的名字,希望能姊妹同心,一起合作医好季玄棠。
她按照花橙黎的交代,顺利把药粉变成药剂放入小碟子,连同针包一起放在托盘上,走到季玄棠暂住的房间。
「玄棠。」她尽可能让自己的手不发抖,他的未来就掌握在她手上,无论如何她都要冷静下来。
「姊姊。」他正在看一本他看不懂的书,瞧见进来的人是花橙倩,高兴得不得了。
「你在做什么?」她将托盘放下,对他挤出笑容。
「看书。」他很愉快地把书拿给她,她接过书。
「山海经?」花橙倩愣住。
「我都看不懂。」季玄棠兴奋地说道。「但是里头有好多图都好有趣,妳看这个女人的身体还是蛇做的哦!」
「这是女娲娘娘,人面蛇身。」她觉得很悲伤,没变傻前他看书的速度快得惊人,变傻了以后,却连书的内容都看不懂。
「原来是女娲娘娘啊!」季玄棠恍然大悟的笑笑,好高兴。
看着他天真、却略显迟钝的笑容,花橙倩的心一阵绞痛。艾岚说得对,她不能这么自私,他已经失去一切,如果连唯一让他引以为豪的聪明都被夺走,那么他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
该是动手的时候,她不能再犹豫。
「玄棠,姊姊和你玩一个游戏好吗?」她拿出预备好的布条,那是给他遮眼用的。
「妳要跟我玩游戏?」他闻言喜出望外。「好啊好啊,我要玩。」
「你坐正,姊姊给你绑布条。」她痛苦的微笑,一方面希望他复原,一方面又怕他复原,多种情绪在她内心拉扯。
「为什么要绑布条?」他不懂,这是什么奇怪的游戏。
「因为姊姊想跟你玩猜猜看的游戏。」她骗他,其实她是要为他施针,但她不能说。
「猜猜看的游戏?好啊,我最喜欢玩猜猜看的游戏!」季玄棠一听要玩他最喜欢的游戏,马上就坐直身体,闭上眼睛。花橙倩为他的眼睛绑上布条,季玄棠的眼前顿时变黑,什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