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虽然让满儿回娘家作客数日,却还是天天找名目去苏府痴缠,像第一天的借口是帮她送暖手炉去——大热天的;第二天则是亲自送点心吃食去,就怕她吃不惯苏府厨子做的菜。
第三天的理由是新制的夏裳已到,所以他送几套让她试穿看合不合身;第四天他则是假装路过苏府,“顺便”进去看一下,至于昨天,他索性佯装得了偏头痛,非缠着满儿给他按揉片刻不行。
但是这一缠,他就在苏府赖到了天亮,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小满儿给赶了回来。
唉……
不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要火速将那妖女交代的事办完,否则光是牵挂着小满儿不知有没有吃饱穿暖,就十足够他受的了。
“备轿,本皇爷要进宫面圣。”
“是。”
直到被请君入瓮,不得不心甘情愿放弃夺宫大业后,凤磬硕终于得以了解“皇帝病重”的真正机密内情。
原来皇帝的确是病得不轻,病得无法治理国家朝政,但他病的却不是身体,而是脑子。
简单来说,他的皇兄现在不再是个英明仁君,而是个——饭桶。
“我要吃饭。”昔年英武威名远扬天下、四夷宾服的凤帝一本正经地对着弟弟说。
“唉……”凤磬硕注视着往日精神抖擞、智慧过人、仁德无双的兄长,不禁发自内心深处叹息了一声。
他的皇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也正因亲眼见到兄长患得此症,他才深深领悟到一件事——任凭力拔山河气盖世,拥有多广大的野心,建立多宏伟的霸业,人终究敌不过天,抵不过一个老字。
人老了,什么病症都有可能上身,无论往日多么英伟,终还是有随风而逝的一天。
争什么?夺什么?
人不过是来世上借住个数十载,不管年轻还是老迈,最重要的不就是在“过日子”?
所以何不放开胸怀,心安理得地做人?
如同现在的皇兄,不需再担忧国事,他每天只挂念着吃饭了没?要吃什么?刚刚真的吃过饭了吗?那待会儿什么时候可以吃饭了?
所以凤磬硕所谓的“帝王”变“饭桶”,就是这个意思。
“我方才吃过饭了吗?”凤帝摸摸自己滚圆饱饱的肚子,慈祥脸上有一抹困惑。
“皇兄,你是当今圣上,所以要自称‘朕’。”终究,凤磬硕还是不忍心,提醒他道“您是皇帝,记得吗?”
凤帝认真地看着他,谨慎地点点头。“嗯,朕是皇帝。”
他眼睛攸然亮了起来,皇兄恢复神志了?
“那朕要吃饭。”凤帝对他咧嘴一笑。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后才揉了揉眉心,头痛地道“那就吃饭吧。”
“吃饭吃饭。”凤帝兴高采烈地对着一旁忠心服侍的戚公公道“吃饭时间到了。”
“皇上,您刚刚才吃过,现在又吃,是会撑坏脾胃的呀!”戚公公求助地望了凤磬硕一眼,心急地道。
“朕要吃饭!朕是皇帝,皇帝说要吃饭,谁敢不给饭?”凤帝龙颜大怒,纵然在病中,依旧帝威浓厚。
“皇上息怒啊!老奴不是这个意思……”戚公公急忙跪下,声泪具下。“可您真的不能再吃了,是要闹肚子疼的……”
“皇上息怒,真的不能再吃了…”其他太监宫女也慌了,齐齐过来跪成了一大片。
凤磬硕发边太阳穴突突抽跳,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出面解决。
“皇兄,您是皇帝,当然能吃饭。”他温和地牵起皇帝的手,对戚公公使了个眼色。“我让他们现在就备饭去,您就先陪皇弟逛逛御花园好吗?”
“好。”凤帝一听可以吃饭,乐得眉开眼笑,什么都好了。“逛逛也好,逛完就吃饭。”
“对,逛完就吃饭。”最少也要拖他去逛个三五个时辰。“还有,皇弟想跟您商量一件事,想请皇兄帮个忙。”
“你的好人,你的事朕必定帮到底!”凤帝龙心大悦,大开方便之门。
“那么磬硕就先行谢过皇兄了。”
大功告成。
太子宫
坐在书房里的凤尔善手执狼毫笔,专注地指示着群臣上书的折子。手掌已然让治疗包扎过了。
那条绣着小小篆体福字的淡紫色帕子,他亲手洗净血渍,亲自熨整折好,藏于襟怀里,温暖了他的胸口。
“皇兄,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在她对我们做了那样的事情后,你竟然还会允许她入宫——”凤尔霄依旧余怒未消,絮絮叨叨着“不对,是你竟然还对她神魂颠倒,魂牵梦萦的,你是不是像父皇一样,脑子也病了?”
“不准拿你未来皇嫂说嘴。”凤尔善停下笔,抬起明亮的眸子,微微一笑。“我是说真的。”
凤尔霄一窒,终究还是不甘心,忍不住恨恨地低咒“我两年没回京了,这两年京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一下子是狼王退兵,一下子是十九皇叔撤军,然后那妖女——”
“我说过,不准辱及你未来的皇嫂。”他不悦地瞇起双眼。
“我说是那个苏大小姐。”凤尔霄眼角抽搐,勉强改口“当年她临出宫前,搅得皇宫鸡犬不宁的事,你全都忘了?”
“那是我的错。”他心下一痛,低声道。
“是她自个儿心眼小,硬是编派你和宁妹妹之间有暧昧,因妒生恨,这才惹出这许多事端来。”凤尔霄皱起眉头,不爽地道“从没见过这么棘手难搞的家伙,又爱记仇。又——”
“凤尔霄!”
“……知道了。”风尔霄粗声粗气道,两道浓眉纠结成团。
“霄弟,此次回京,心绪如何?”他口气又温和下来。
“不如何。”凤尔霄闷哼一声,表情却很是难看。
他笑了笑。“还是没找着人?”
“臣弟没有在找什么人。”
“真的?”凤尔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不需要皇兄代为找寻吗?”
“臣弟听不懂皇兄的意思。”凤尔霄突然对书桌上的狻猊镏金小香炉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这香炉很是眼生,两年前没瞧过的……”
凤尔善微笑着,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个性情火爆,浑身充满阳刚男儿气息的皇弟。
他在想,这个脑袋比石头硬的家伙,究竟几时才肯面对自己真实的感情?
只不过,他有何资格笑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自己的感情问题还不是处理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唉,咱们兄弟一般蠢。”他语重心长地道。
回府安抚了一下父亲,又跟苏满儿耳提面命一番,还写了飞鸽传书,顺道打发了几个趋炎附势,想胡乱跟爹攀交情的官……看着府里多如牛毛的杂事,原本想匆匆来去的苏福儿着实放心不下,还是坐下来一件件处置起来。
黄昏日落,月上柳梢,下人点亮了纱灯送进来,照映得满书房里光灿如书,为的是深恐她伤了眼力。
却也是因为如此,当她疲惫地掩上一本帐册,搁下笔,申吟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这才发现夜都深了。
她眨了眨疲惫不堪的眼,怔忡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天黑了?”
“回大小姐的话,一更了。”始终大气不敢吭一声,垂手侍立在一旁的管家开口道。
“一更了?”她喃喃“糟,宫里已经下锁了……也罢,那就不进宫了,我只管回我房间睡觉去。”
“可是大小姐……”管家笑得好不尴尬。“那个…太子在前厅上候着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