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何进城主府?”
“待在下换过官服,便以追捕江洋大盗、需要地方官帮助为由,向吴城主提出借兵及借宿的要求。”
“江洋大盗不是指我吧?”
“当然不是,还请商大侠暂时委屈做六扇门人,随在下一同办案。”
“做你的属下没问题,可我不穿官服。”他说得斩钉截铁。
他就这么讨厌和“官”扯上关系?不,应该说他打从心底痛恨官宦。也许,他以前遇过一些和官宦有关的伤心事……
她无意揭他伤疤,便道:“没关系,其实六扇门人在外办案,也不一定都穿官服。”还有,她也没说要让他做属下。
“那就快报点吧!我很想看看吴城主是个什么样的混蛋。”
她思付着该不该提醒商昨昔,国有国法,莫以武犯禁?算了,那吴城主本是个人渣,是该受点教训。
她指着巷底一间简陋的小客栈。“进去要间房,把衣服换好,我们就上城主府。”
他们还没走进客栈,那低矮乌黑的梁柱已让他眉头直皱。
“你在外头办案都住这种地方?”
“不一定。寺庙、道观、民居,哪里方便哪里睡。”
“你住过一等客栈吗?”
“在下宦囊不丰。”
听说她是第一名捕,都混得这么惨,那普通衙役呢?
“亏你一身好武艺,生活还不如商爷我这个走江湖的。”他摇头,屏住呼吸,进了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在下对外物并无太大要求,衣食足够便可。”还有,她并不穷,至少苏家的产业在尚善国排得进前百,不过她厌恶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闺秀,与爹娘吵翻,入了官场,这才远离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嗤笑,不信有人不为金银折腰。
她向掌柜要了一间房,进去后,两人各自转身换衣服,倒是谁也没占谁便宜。
他先换好,随手倒了杯茶要喝,闻到淡淡的泥味,又嫌恶地放下。
“我们可以走了。”她也收拾妥当,开口招呼他。
瞧她那身大红官袍,真是刺眼,他忍不住撇嘴。“你没享受过真正的好东西,难怪受得了这等三流客栈,改天商爷带你见识一番富贵荣华后,看你还说不说得出不在乎外物的话?”
“商大侠若是想考验在下的廉洁,待会儿就有机会了。”
他了然于心。“那个吴城主会贿赂你?”
“至少吃喝一顿跑不掉。”
“那种民脂民膏你也吃得下?”
“在下会事先告诉他,别太麻烦,但他要怎么做就不是我能控制的。”
一般而言,官行越差的人,看了她便巴结得越厉害。
他也猜到其中的关键,不得不说:“官场上的门道还真黑。”
“官场跟江湖一样,有好人也有坏人。”
这一点他无法反驳,至少,苏觅音是个好官。
“为何你总是自称‘在下’?这不像是姑娘家会说的话。”他与她一起出了客栈,向城主府方向走去。
这问题却把她难倒了,好半晌,才道:“商大侠开口必称‘商爷’,可有特殊意义?”
他眨眨眼。“当我没问。”
沉默良久,她道:“办案期间,不适合自称‘小女子’,我也不习惯自称‘本官’,日子一久,不知不觉,便成‘在下’了。”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也说:“我每次进贫民窟,便被‘商爷、商爷’地叫,久了,也成了一个口头禅。”
“尤其交谈对象若是个官,这称号就更有意思了。”她揶揄。
“没错。”他一脸挑衅。那些受官府迫害而无以为生的百姓,将他视若再生父母,送他“商爷”这称号,相比于大家口中的恶吏,不是很有趣吗?
“商大侠仗义疏财,在下佩服。”
他脚底一滑,一肚子的骄傲突然消失无踪了。
“小捕快,你的反应一定要这么平淡吗?”
“商大侠以为在下该如何响应?”
“你——算了,你就是一锅永远烧不热的水。”
是吗?她垂眸,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这一招叫四两拨千斤。
两人来到城主府,苏觅音对着门口守卫道:“请转告吴城主,苏觅音来访。”
“第一名捕?!”对方愣了,下一刻便跑得无影无踪。
“原来你的名头这么吓人。”商昨昔斜睨着她。
她不置可否。反正尚善国人都知道,苏觅音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旦让她找上门,该锁、该拿、该铐的,一个也跑不掉,百官私下都叫她——官宦杀手。
不多时,一名宽袍大袖、年约四旬,飘然有若摘仙的男子率领一干小吏迎出了大门。
“不知苏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吴城主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苏觅音立刻扶起他。“吴城主不必客气,在下办案路经贵地,想借几名差役送信,不周之处,尚请海涵。”
吴城主看到那条鸳鸯锁,愣了下,但见苏觅音的神态坦然,他反而不敢问,赶紧把目光移开。
“哪里的话,苏大人大驾光临,不胜荣幸,里面请。”
苏觅音突然后退一步,让出身后的商昨昔,躬身行礼。
“大人请。”
商昨昔一下子愣住了。
吴城主一干人等面面相。苏觅音已是三品大员,她都要躬身喊大人的人,那是何等官职?一下子,大门前跪倒了一片人,呼喊“参见大人”的声音响彻云霄。
商昨昔沉着脸走进城主府客房,关上大门,才想找苏觅音算帐。
可她站在那里,眉开眼笑地瞧着他,整个人都似在发光。
霎时,他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他讨厌官、讨厌她穿着一身朝廷鹰犬皮的样子,可眼前的苏觅音美得让他目眩。
他有股冲动,想把她拥入怀里,狠狠地吻,看她意乱情迷时,是否还能保持冷静?
不,她失态又如何?反正她正经、忠直、贤慧……她的每一种面目都有不同的美丽,唯一相同的是,它们全扣紧了他的心。
他越来越爱看她,眼神定在她身上,便很难再移开。
突然,房门被人敲响了。
苏觅音走过去开门,商昨昔乘机收拾紊乱的心绪。
门外是一个留着山羊须的中年男子,一见苏觅音便要跪。
“不必多礼。”她对这些繁文缛节一向没太大兴趣,只道:“你是何人?有什么事?”
男子尴尬地咽了口唾沫。“回禀大人,小的姓杨,添为城主府管事,奉我家大人之令特来邀请两位大人今晚光临一品轩,城主及柳城诸富商谨备酒宴,为两位大人接风洗尘。”
“烦请告诉吴城主,商大人与我休息两天便走,不必太麻烦。”
“可是……”
“杨管事如实回禀就好。另外,请找两名衙役为在下送封信。”苏觅音态度强硬。
“是。”杨管事自认说服不了她,黯然退下。
苏觅音关上房门,才转身,便迎上一双火光熊熊的黑眸。
“你一口一句‘商大人’,讽刺得很顺嘛!”
“商大侠误会了,你德高望重,自然不能成为在下的部属,那只好委屈做上官了。”
“是吗?”
“在下句句属实。”问题是,她说话时眉眼荡漾着春风,模样分明是三分娇、六分俏,还有一分狡黠在其中。
商昨昔的脸热了,心脏突突跳。
“商大侠义薄云天,只要能为民除害,想来不会太在乎几句口头称呼。”她又笑了。
他心头一把火,偏偏视线离不开那张随时带着暖暖春意的面容。
咚咚咚,房门又被敲响了。
商昨昔气得跺脚,脚底下那块承受他怒火的青石地砖登时裂开无数细缝。